&ldo;朕明白,此事便交予许敬宗处理,命他多加审查,务必要水落石出。&rdo;李治平静地颔首。
李治的态度看似模棱两可,我心中确是了然。因为如此谋反大案,李治既不曾加派人手,更不曾亲自提审韦季方,完全交给许敬宗一个人全权处理,其用意大堪玩味,长孙无忌此次定是罪责难逃,死路一条。
思即,我的眉眼眯成一弯明月,仿佛见到铺设的陷阱终于掉进了肥羊,大为欣慰。
&ldo;若要将长孙无忌的罪名坐实,这真王便杀不得了……&rdo;李治漠然一笑,极轻的声音散入风中,&ldo;媚娘,你如此费力,是为助朕一臂之力,亦或是为某人开脱呢?&rdo;
我心下微惊,双眉紧锁。
李治原本憔悴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睁大的眸中精芒立现,竟隐隐泛着恨意!
初胜
恨?这个男人,他恨我?
&ldo;陛下终是怨我了,所以这几日都不愿见臣妾……&rdo;我幽幽道,踉跄着微退,心口细密的疼痛渐渐泛开,扩散至四肢百骸,&ldo;大姊,她这段日子侍侯得还好么?&rdo;
&ldo;你……&rdo;李治面上闪过一丝狼狈,他略怔片刻,微窘道,&ldo;罢了,朕早知瞒你不过。你原是绝顶聪明的女子,这一切恐怕都早已在你的眼中……&rdo;
&ldo;大姊十八出嫁,二十七改嫁,她先前那两任夫君皆是薄情寡义之徒,所以她的前半生已是凄凉。&rdo;我淡然一笑,心念不动,却是百味杂陈,&ldo;而陛下儒雅温柔,确是令她体验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快慰。这些年,她无名无份地跟随着陛下,尽心侍侯,也从未有过其他非分之想,她的苦,臣妾是明白的。&rdo;
&ldo;媚娘,从此,她便是你的姊姊了……&rdo;清亮温柔的女音悠悠传来,和缓,缠绵,似夕阳在水中留下的最后一点残艳与余温。此时,我甚至有些恨母亲。她一直在冥冥中冷然望着一切,世间所有的事都在她眼中,那她当初又为何要认下大姊,累我如今平白地受此侮辱?
&ldo;媚娘……&rdo;李治倾身过来拉我的手,我们两人的手,同样颤抖,亦同样冰凉,&ldo;你早知一切,却未明说,便可知你对朕的情意……&rdo;
&ldo;臣妾十四岁便与陛下相识,如今已近二十年,陛下一直在臣妾放在心上,恩宠有加,臣妾感激不尽。&rdo;我避开李治的目光,展目凝望远方,&ldo;臣妾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即使是平民百姓,三妻四妾亦是稀松平常,何况陛下是天子……&rdo;
&ldo;媚娘,朕亲近韩国夫人只不过是……&rdo;李治的叹息近在耳畔,他轻声分辨着,却被我打断了。
&ldo;世间儿女情长,至深至久,说穿了,亦不过是&lso;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so;。我是个普通女子,只要能随侍陛下左右,便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rdo;在并州那段久远的记忆,似成灰成雪,轻柔飞舞,落于我心上却唯有寒凉,&ldo;阿真在我心中,不是什么真王,他只是我一个儿时的玩伴。武元庆与武元慡自小便欺辱我,惟有阿真,他如兄长般地照料我,保护我。他同福嫂、大姊一样,是我绝不能失去的亲人。&rdo;
&ldo;他们是你绝不可失去的亲人,那朕呢?&rdo;李治垂眸轻叹,倦意尽露,他将我搂在怀中,&ldo;媚娘,莫要再说了,朕答应你,绝不会为难真王,朕明日便下旨,赐他封地,若无必要,他不会再入长安。&rdo;说罢,他静静凝视着我,情意缱绻,尽在不言之中。
&ldo;是,臣妾明白。&rdo;如此一来,此生我若想见上阿真一面,已是很难了。但是,只要他活着便好。活着,便仍有无限可能。我终是笑了,只是那笑意是阻隔了一切窥探的冰层。如今我与李治的种种,只是为寻求感情作抚慰,不过是要借此填补内心空虚。
琉璃香炉悠然吐着合欢香,耳畔尽是璎珞流苏叮咚轻击的声音。窗开通风,案上压着一张书帖,迎风簌簌而动,却终是挣不脱青玉纸镇的束缚。
凄茫夜色或许是我最好的掩饰,锦裘中,犹有李治的体温,细细地熨烫着我,可供取暖,但我的心却一寸寸凉透。
原来世间最冷的,竟是人心。
天光微亮,我一宿未合眼,索性起身唤了香桂来为我梳洗。
铜镜映无邪,一个女子双眉轻挑,眼角含愁。一念间,恍如隔世,我凝望着镜影中的自己,女子温婉的笑靥如花,是温柔亦是残忍,眸底只泛着冻彻人心的清冷,所有的一切皆从容地隐藏在这张看似柔弱的容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