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很想。可我不敢喝。&rdo;
亨利给玛丽&iddot;昂热递去一杯酒,一眼瞥见了若赛特,她正站在波尔面前,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她那两只眸子分明在求救。他上前站在了两个女人的中间。
&ldo;你们看去神情十分严肃,到底在说些什么呀?&rdo;
&ldo;这是女人之间的谈话。&rdo;波尔神色有些紧张地说。
&ldo;她对我说她并不恨我,我可从来就没有想过您会恨我。&rdo;若赛特悲叹道。
&ldo;算了吧,波尔!别那么悲怆动人了。&rdo;亨利说。
&ldo;我可不是悲怆动人,我只是要说说清楚。&rdo;波尔傲慢地说,&ldo;我讨厌模棱两可、含含糊糊。&rdo;
&ldo;没有什么模棱两可的。&rdo;
&ldo;那就好。&rdo;说罢,她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朝门口走去。
&ldo;她让我害怕。&rdo;若赛特说,&ldo;我直朝你看,想让你来救救我,可你却忙着向那位黑发棕皮肤的矮个子女郎献殷勤……&rdo;
&ldo;我向玛丽&iddot;昂热献殷勤?我?可我亲爱的,你瞧瞧她,再瞧瞧我吧。&rdo;
&ldo;男人的口味可怪了。&rdo;若赛特的声音在颤抖,&ldo;那个老胖女人跟我说你永远属于她,可你却又在和那个大腿畸形的姑娘调情!&rdo;
&ldo;若赛特,我的小农牧神!你完全知道我只爱你。&rdo;
&ldo;我知道什么?&rdo;她说,&ldo;谁知道呀?有了我之后,还会有别的女人,她也许就在这里。&rdo;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
&ldo;我似乎觉得该抱怨的也许是我。&rdo;他快活地说,&ldo;今天晚上,人们向你可是大献殷勤。&rdo;
她身子一抖:&ldo;你以为我喜欢这些东西?&rdo;
&ldo;别伤心,你演得很出色,我向你发誓。&rdo;
&ldo;作为一位漂亮姑娘来说,我确实不算太差。可有的时候我真想当丑姑娘。&rdo;她忧伤地说。
他莞尔一笑:&ldo;但愿上天没有听到。&rdo;
&ldo;噢!别害怕,上天什么也听不到。&rdo;
&ldo;我向你发誓,你让他们全都大吃一惊。&rdo;他指了指在场的宾客说道。
&ldo;才不会呢!他们对什么都不会吃惊,他们太坏了。&rdo;
&ldo;走,回去,你得休息休息。&rdo;他说道。
&ldo;你已经想回去了?&rdo;
&ldo;你不想?&rdo;
&ldo;噢!我呀,想,我疲惫极了。请等我五分钟。&rdo;
亨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向四座告辞,心里在想:&ldo;确实如此,他们对什么都不会吃惊,谁也无法让他们激动或气愤,在他们脑中发生的一切并不比他们嘴里说的更有分量。&rdo;只要他们置身于遥远的远景或者剧院大厅的昏暗之中,他们便显得不可捉摸;可只要面对面一看到他们,马上就明白对他们不该有什么指望,也用不着害怕他们什么。对,最令人失望的莫过于此:并非因为判决本身让人难以捉摸,而是因为判决是由这些人作出的。最终,这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再也无足轻重,他年轻时的梦想再也毫无意义。亨利尽量对自己说:&ldo;这并不是真正的观众。&rdo;话虽这么说,可大厅里总有几个值得跟他们谈谈的男女吧,但是这些男女将永远都被孤立。心中掌握着您的真情的、亲如手足的观众,他将永远无法相遇,因为这样的观众并不存在,至少在这个上流社会中并不存在。
&ldo;别伤心。&rdo;亨利边说边上车坐在若赛特身边。
她没有答腔,头倚在座椅的靠背上,闭着眼睛,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观众对她的欢迎难道真的有所保留?不管怎么说,她是这么认为的。而他是多么希望她感到获得了巨大成功,哪怕只有短暂的一个夜晚!他们默默地在小街上行驶,越过了一个大步行走的女人。亨利认出是安娜,放慢了车速:
&ldo;您上车吗?我送您。&rdo;
&ldo;谢谢。我想走走。&rdo;她说。
她向他作了一个友好的表示,他一踩加速器: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ldo;因为什么呢?无疑不因为任何东西,也因为所有一切。&rdo;他暗暗思忖。他也因为这个夜晚、因为别人、因为自己而疲惫不堪。&ldo;这并不是我所希冀的!&rdo;他突然忧伤地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到了安娜的泪水、朗贝尔阴郁的神情、若赛特的失望,还是想到了朋友、敌人、未到场的人们,或是想到了这个晚上、这两个年头,抑或想到了他整个的一生。
&ldo;一场混乱的争夺!&rdo;亨利思忖道。如果把一部小说扔给评论家们,他们会一个接着一个去啃去咬;可一部剧本,你脸上一下子就会挨一把沾满鲜花和唾沫的污泥。维尔侬十分欣喜:哪怕是贬责的文章,也可为此剧的成功服务。但是,亨利看着摊在办公桌上的剪报,心里感到厌恶,而这种厌恶很像是一种耻辱的感觉。他回想起了若赛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心中不由得暗忖:&ldo;扬名也是一种侮辱。&rdo;表现自己,总是意味着出卖自己,贬低自己。谁都有权利踢你一脚或奖给你一个微笑。他学会了自卫,具有自己的对策。那些对他进行诽谤的小人,他一一清晰地勾勒出他们的面容:野心家、乖戾的家伙、碌碌无为者、大笨蛋。那些对他大加颂扬的人们也并不比这些家伙更有价值,只是他们的好感可被误认为明鉴是非,由此而获得相当的身价,使别人对他们的吹捧予以重视。&ldo;做到诚心诚意是多么难呀!&rdo;亨利心里这样想。事实上,无论是辱骂还是颂扬都不证明任何东西,它们的伤人之处就在于把亨利无情地囚禁在他自己的天地里。倘若他的这部剧确实已经一败涂地,那他可以把它视为一次纯粹的意外事变,会产生新的希望,给自己以安慰;可如今他却从这部剧中认识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的限度。&ldo;这是您最成功的作品&rdo;,迪布勒伊的这句话如今仍在折磨着他。当他听到别人评论他的第一部作品将永远为最优秀之作时,他心里并不高兴;可一想到这部质量优劣难以判断的剧作超越了他的一切作品,他心里也不好受。有一天,他曾对纳迪娜表白过自己总是避免进行自我比较,可有的时候自己却不得不这样去做,有的时候别人也强迫着你这样去做。于是他便又开始给自己提出那些无益的问题:&ldo;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到底有何价值?&rdo;这样自问往往惶恐不安,也无济于事:尽管从不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也许意味着怯懦。亨利忽然听到了走廊地板的咯吱声,心里感到了一阵轻松。
&ldo;可以进来吗?&rdo;萨玛泽尔问道,身后跟着吕克、朗贝尔和斯克利亚西纳。
&ldo;我正等着你们呢。&rdo;
除了吕克一副无精打采拖着两只犯痛风的大脚外,他们全像是来找他算账似的,围着了的办公桌坐了一圈。
&ldo;我承认我实在不明白这次会议的意义何在。&rdo;亨利接着说,&ldo;我等会儿就要去迪布勒伊家……&rdo;
&ldo;问题正在这里。在您与他会面之前,必须作出一项决定。&rdo;萨玛泽尔说,&ldo;当我跟他谈及此事时,他好像是最为保守的一个。我坚信他肯定又会要求再缓一缓。然而佩尔托夫和斯克利亚西纳都要求从速行动,我也完全赞同。我希望作出决定,一旦迪布勒伊反对,我们报纸就与革命解放联合会分道扬镳,自行保障这些资料的宣传工作。&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