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当时是真的,可到了第二天就不那么真了。&rdo;
他一口气饮尽了那发黏的葡萄酒。我紧接着说:&ldo;您知道让我寒心的是什么吗?是您有时显得那么充满敌意。&rdo;
他一耸肩膀:&ldo;这是不可避免的!&rdo;
&ldo;为什么?两性之战?&rdo;
&ldo;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是就政治上而言。&rdo;
我一时瞠目结舌:&ldo;在我的生活中,政治是那么微不足道!&rdo;
&ldo;无所谓本身就是采取的一种立场。&rdo;他冷冷地说,&ldo;您要明白,要是在这一方面不完全站在我一边,那么离我就始终很遥远。&rdo;
&ldo;那您就不该让我去您房间。&rdo;我责备道。
他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ldo;可是,一个女人离我很遥远,我无所谓,要是我渴望她的话,我完全可以跟一个女法西斯分子睡觉。&rdo;
&ldo;既然您抱有敌意,您就不会无所谓。&rdo;
他只是淡然一笑:
&ldo;在床上,相互有点怨恨,这并不坏。&rdo;
&ldo;真可怕。&rdo;我说,两只眼睛细细打量着他:&ldo;您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摆脱自我!&rdo;我说道,&ldo;您对人可以有怜悯心,也可以产生内疚,但肯定不可能有同情心。&rdo;
&ldo;啊!今天是您给我作精神分析。&rdo;他说道,&ldo;继续分析吧,我对这玩艺儿感兴趣极了。&rdo;
他的眼睛简直就像昨天夜里窥视我一样,充满贪婪,仿佛患了狂躁症。这样的目光,我无法承受,除非对方是个孩子或是个病人。
&ldo;您以为凭蛮横就可粉碎孤独,在爱情方面,没有比这更笨拙的了。&rdo;
他像是挨了一拳!
&ldo;说到底,昨天夜里是一次失败了?&rdo;
&ldo;多少是这样。&rdo;
&ldo;你还会重新开始吗?&rdo;
我犹豫不决。
&ldo;会的,我不喜欢一败就收场。&rdo;
他面孔骤然变得冷酷起来:&ldo;这种理由真差劲。&rdo;他一耸肩膀:&ldo;做爱可用不着脑袋。&rdo;
这正是我的观点:他的言语和欲望之所以刺伤了我,那是因为这一切都来自他的大脑。我说:&ldo;我猜想我们俩都太有脑袋了。&rdo;
&ldo;那么还是不再来为好。&rdo;他说。
&ldo;我也是这么想的。&rdo;
是的,若再遭失败,结果会更加糟糕。看来,很难设想获得成功。我俩根本就不相爱,甚至连说话都是多余的,从来就没有任何东西需要挽救,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包容着结果。我们彬彬有礼地闲聊了几句,接着我便回到了家中。
我并不怨恨他,也不怎么责怪自己。再说,正如罗贝尔很快就对我说的那样,这没有多少关系,仅仅是在我们记忆中存放的一件往事而已,只与我们有关。不过,当我上楼回到自己卧室时,我暗暗发誓,从今之后再也不设法脱去自己那双冰冷的山羊皮手套。&ldo;为时已晚。&rdo;我在镜中瞥了自己一眼,喃喃地说,&ldo;现在,我的手套已经与我的皮肤紧紧贴在一起,要想脱去,非得剥掉我的皮。&rdo;不,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并非只是斯克利亚西纳的过错,其中也有我的错。我出于好奇心,出于挑衅,也因为疲倦,睡到了那张床上。同时也是为了向自己证明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某种东西,可我证实的无疑是事情的反面。我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镜前。我隐隐约约地想到,自己本可以过上迥然不同的生活,可以打扮自己,炫耀自己,享受到虚荣心的微妙乐趣或感官的强烈刺激。可一切为时已晚。我突然恍然大悟,明白了我自己的过去为什么有时像是另一个女人的过去。如今,我正是那另一个女人:一个三十九岁的女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我高声喊叫:&ldo;我上了年纪!&rdo;战前,我太年轻了,感受不到岁月的重负。接着是整整五个春秋,我完全忘却了自己。如今当我又恢复了自我,却得知我已被宣判:我的暮年等待着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逃避,我已经从镜子深处瞥见了它。噢!我还是一个女人,月月照例行经,一切都未改变。只不过现在我醒悟了。我掀起头发,这绺绺白发,不是什么好奇的东西,再也不是什么征兆,这是个开端。我头上就要活活地染上我骨骼的颜色。我的脸庞还会显得光滑、健康,可这副面具时刻都会剥落,裸露出两只老太婆患伤风似的眼睛。冬去春来,失败可以补救,可任何办法都无法阻挡我的衰老。&ldo;连焦急都已来不及了。&rdo;我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形象,心中想道:&ldo;连后悔也为时已晚,只有继续这么下去。&rdo;
第03章
纳迪娜一连几个晚上来报社找亨利。一天夜里,他们俩甚至再一次进入旅馆的一间客房,但这一切并没有带来多少欢乐。对纳迪娜来说,做爱显然是一种无聊的事情,亨利也很快产生了厌倦。可是,他倒十分喜爱与纳迪娜一起出门,看着她吃,听着她笑,跟她随意交谈。她对许多事情都视而不见,但一旦她发现了什么,反应是强烈的,而且从不弄虚作假、不懂装懂。他暗自思量,她兴许是个令人愉快的旅伴。他被她那热切的愿望感化了,每次她都问:
&ldo;你谈过了吗?&rdo;
&ldo;还没有。&rdo;
她耷拉着脑袋,神情如此沮丧,以致亨利常常感到问心有愧。阳光、食物和真正的旅行,所有这一切,她都被剥夺了,如今,他还要再剥夺她。既然他已经下决心分手,让她享受这一切又有何妨?再说,即使是为波尔的利益着想,与其在他们俩分离时让她空欢喜一场,还不如在出发前说清楚为好。远离她时,他总感到自己是正确的,他几乎从未跟她玩弄虚情假意。当她假信已经消逝和被埋葬的过去可以重现时,实际上是在自己欺骗自己。但是,每当他来到她的身旁,他便觉得自己也有过错。&ldo;我不再爱她,莫非是个混蛋?&rdo;见她在公寓里来回踱步,他常常这样扪心自问。&ldo;要么当初爱她就是个错?&rdo;他当时和朱利安及路易一起在多姆山,邻桌有一位肤色宛若紫藤的美丽女子正在装模作样地阅读《不幸的遭遇》,她还在独脚小圆桌上放着紫罗兰色的长手套。他从她面前走过,说了一声:&ldo;您的手套多漂亮!&rdo;&ldo;您喜欢吗?那就是您的了。&rdo;&ldo;我要它有何用?&rdo;&ldo;您可留作我们相遇的纪念。&rdo;他俩的目光都蒙上了一层柔情。几个小时以后,她赤身裸体,他紧紧地贴着她,赞叹着:&ldo;你太美了!&rdo;不,他不能谴责自己,被波尔的美貌和声音,被她的言语的神秘色彩以及她的微笑中透溢出的隐隐约约的持重所迷惑,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她年纪比他稍大些,了解许许多多琐碎的小事情,但对此,他却一无所知,因而在他眼里,显得这比那些大事还重要得多。在她身上他最欣赏的,是她对世俗利益的蔑视。她翱翔在一个超自然的天地里,亨利难以和她比翼齐飞,为此他感到绝望。她不惜把自己变成纯粹的肉体投入他的怀抱,亨利对此惊愕不已。&ldo;当然,我当时也有点昏头。&rdo;他承认。她相信山盟海誓,也相信保持她自我存在的奇迹。无疑因为这一点,他才是有罪的,想当初,他过分热烈地赞美波尔,可后来,又过于清醒地衡量她的价值。是的,他俩都有过错,可问题并不在此,而在于必须摆脱这一切。他嘴里总是翻来覆去地嘀咕:她该有所察觉吧?一般来说,每当他保持沉默,她便会很快开口询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