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尴尬地微笑道:&ldo;这再也没有多少意义了!&rdo;
&ldo;您没有早点儿跟她联系,她感到失望,正由于这一点她才不太客气了。&rdo;
&ldo;可是她对我说不要先打电话的。&rdo;
&ldo;要是您先打给她电话,她还是高兴的。她需要对友情确实有很大的把握时,才会全心全意去追求。&rdo;
&ldo;她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我的情谊。&rdo;朗贝尔说。他突然又补充道:&ldo;我非常爱纳迪娜。&rdo;
&ldo;那您就设法让她意识到这一点。&rdo;
&ldo;我尽力而为。&rdo;他犹豫了一下,接着向我伸过手来:&ldo;不管怎样,我一回国就来。&rdo;他说道。
我回到自己卧室,没敢敲纳迪娜的房门。她多不讲理!确实,对别的人,我总想方设法为他们寻找借口,这样宽容反而使心肠变硬。如果说我对她总是严格要求的话,那是因为她不是我所关心的病人。在她与我之间,存在着真正的衡量标准,那就是在我胸口作响的内疚的声音、焦虑的声音。
当小比塞那篇微不足道的文章发表时,纳迪娜原则上嘀咕了几句。打从《警觉》杂志部的办公室开门办公以来,她的脾气变得好多了。她埋头于一件件明确的工作,显示出了当秘书的出色才华,为此而感到自豪。杂志的创刊号获得成功,罗贝尔和亨利十分满意,并劲头十足地准备下一期。自从罗贝尔说服了亨利,把《希望报》的命运与革命解放联合会的命运联结在一起以来,他对亨利充满友情,我对此感到高兴,因为说到底,亨利是他惟一的挚友。与朱利安、勒诺瓦、佩勒迪埃夫妇、康热夫妇等在一起,可以欢度美好的时光,但交情并不太深。过去的社会党人朋友中,有的与敌合作,有的死于集中营,夏尔利埃正在瑞士养伤,而至今对社会党仍然忠贞不渝的旧友对罗贝尔大加谴责,罗贝尔也针锋相对,予以反击。拉福利为罗贝尔成立了革命解放联合会感到失望、因为非但没有与共产党人结成同盟,两家的关系反而降低了热度。罗贝尔与他同辈人差不多断绝了往来,是他主动这样做的。他把这场战争归咎于他的同辈人,是他们没有设法阻止这场战争。他认为对自己的过去过分眷恋了,因而,他希望与年轻人一起共事。政治与行动如今有了新的眉目,需要采取新的方法,他希望尽量适应。至于自己的一些想法,他也觉得应该有所改变,正因为如此他才再三声称自己的作品尚未完成。他眼下正在撰写一篇评论,他在该文中企图把自己旧的思想与新的世界观融为一体。他的目标一如既往,革命解放联合会除了最近目标之外,一定要坚持给人们带来希望,发起一场与其人道主义思想相符合的革命。但是,罗贝尔深知眼下若不作出痛苦的牺牲,这场革命将难以完成,未来的人将不再是多列士以过分乐观的态度所描绘的人。那么,真理、自由、个人道德、文学、思想等这些旧的社会准则将保持何种意义,存在何种希望?若要拯救这些准则,就必须重新创造。而这正是罗贝尔的企图所在,他为此而激奋。我满意地暗自思忖,他终于获得了写作与行动之间和谐的平衡。显而易见,他忙得不可开交,可他喜欢这样生活。我也同样,我的生活很充实。我每天忙着与罗贝尔、纳迪娜、病人、书籍打交道,懊悔与热望已经没有存在的位置。如今,那位满头白发的年轻姑娘睡眠正常,再也没有噩梦缠绕,她加入了共产党,找到了情人,可惜她我的情人太多了,同时又无节制地饮酒,这谈不上是平衡产生的奇迹,但她总算能安心地睡眠了。那天下午,我真打心眼里感到幸福,因为小费尔南终于画出了一幢带着门窗的别墅,铁栅栏随之消失了。我刚给他母亲打了电话,门房又送来了信件。罗贝尔和纳迪娜都在杂志社,这天是他们的接待日。我独自一人等在家中。我拆开了罗米欧的信,我害怕极了,仿佛有人突然把我抛入空中。原来是一次精神分析讨论会将于元月份在纽约举行,他们邀请我参加,届时可以在新英格兰、芝加哥、加拿大组织报告会。我把来函摊在壁炉上,又激动万分地阅读了一遍。我过去是多么喜爱旅行!在世间,我除了爱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外,最喜爱的也就是旅行了。可是,这是我以为一去不复返的事情之一,现在竟又有人邀请我去英国、意大利,甚至去纽约漫游一番!我的目光难以离开这荒唐的字眼!对我来说,纽约一直是一座传奇般的城市,而我早就不再相信奇迹发生了。没料到就这一小片纸头,竟轻而易举地搅乱了时间、空间与常理。我把来函放进手提包,大步离开家门来到街上。纽约有人在嘲弄我,正在跟我耍鬼花招,我需要罗贝尔帮助我戳穿这场骗局。我急冲冲地登上莫瓦纳家的楼梯。
&ldo;噢,是你?&rdo;纳迪娜带有某种责怪的口吻说。
&ldo;你没看错。&rdo;
&ldo;爸爸正忙着呢。&rdo;她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她高高地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办公桌居中放在这间当作接待室的大办公室里。等待接见的人数甚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片嘈杂。这该让他感到高兴,因为来的人中年轻人居多。当然,不少人是带着好奇心,或者因为无所事事,或者怀着某种投机的心理来到这里,但也有许多人是真正的喜爱罗贝尔的书,关心他的行动。噢,罗贝尔决不是在茫茫荒漠里白讲一场,他的这些同辈人尚有眼睛读他的书籍,尚有耳朵听他讲话。
纳迪娜站起身子:&ldo;6点了!关门了!&rdo;她声音粗暴地高喊道。她把失望的来访者送向门外,然后转动了锁眼中的钥匙。
&ldo;乱哄哄的!&rdo;她笑哈哈地说道,&ldo;好像他们在等着白吃一顿饭菜似的。&rdo;她打开了接待室的门:&ldo;道路通了。&rdo;
罗贝尔在门口朝我微微一笑:&ldo;你给自己放假了?&rdo;
&ldo;是的,我想转一圈。&rdo;
纳迪娜朝她父亲转过身子:
&ldo;瞧你这副举行祭礼似的样子真滑稽,活像个教父呆在告解座上。&rdo;
&ldo;我更像是个算命者的形象。&rdo;
突然,纳迪娜咯咯大笑起来,仿佛猛地揿了某个笑的按钮似的。她愉快的情绪很少突发,但每次总伴着刺耳的大笑:&ldo;瞧这玩艺儿!&rdo;
她用手向我们指了指一只四角已经磨损的手提箱,发旧的箱子表面贴着一张标签:我的一生,约瑟芬&iddot;米埃弗着。&ldo;看去像是一份手稿!&rdo;她打着嗝儿说道,&ldo;那是她的真实姓名。你不知道她跟我说了些什么吧?&rdo;在她那两只激动得湿乎乎的眼睛里,闪现着一种胜利的光芒。笑是她的报复手段。&ldo;她对我说:&lso;我呀,小姐,我是一部活的材料!&rso;她已经六十岁了,家住奥利亚克。她一五一十,什么都说。&rdo;
她一脚踢开了皮箱的盖子。里面装满了一叠叠玫瑰色的文稿,纸上一式绿色墨水笔迹,没有任何涂抹之处。罗贝尔捡起其中一页,快速浏览了一遍,随手扔掉:&ldo;没有什么趣味。&rdo;
&ldo;说不定有刺激的段落呢。&rdo;纳迪娜满怀希望地说道。她蹲在手提箱前。多少页文稿,多少分时光!在弥漫着外省气息的餐室里,在壁炉旁的灯光下,度过了多少温馨的时光。这时光是多么充实,又是多么空虚,过得多么欢快,又浪费得多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