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奉之子韩禅陪坐扶桑国使之侧,左钧直细细听来,所谈果然是两国间贸易细节之安排,遣使互通之计划,并无它言。韩禅聊过一番,起身亲自执壶,向扶桑国使并陪伴官员殷勤敬酒。待至左钧直面前,眼神更是玩味。
左钧直推辞不过,见那壶酒一一倒来,众人喝了,并无异样,只得喝下。谁知韩禅不依不饶,又强灌了她几杯,方哈哈大笑着走去堂中为众宾客击鼓为乐。全场气氛一时达至高潮,欢声雷动。左钧直瞄到堂中乔装成清客的韦小钟游戏其间,如鱼得水。一个艳姬仿佛柔弱不胜酒意,妖妖娆娆歪过去,被她松松搂了,在腰臀上掐了一把,哈哈大笑,倒有万种风流。左钧直不由莞尔,这种风流情状,她也只能羡慕,自己是断断没胆做出来的。
宾客糅杂,畅饮欢呼,全无拘制。千种乐声、人语模糊在一处,嗡嗡然分不清楚。左钧直竟觉得有些醉意‐‐
这醉意,实在有些不应该。
她的酒量……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藏人豪爽,青稞酒味烈劲大,都是大碗大碗地喝,白度母夫人更是千杯不醉。左钧直小时候曾偷偷喝过一坛六十年陈酿,爹爹妈妈发现空坛子之后吓得不得了,却发现她好好地在一边儿玩耍。她平日里有些痴劲儿,喝过酒后反而灵台澄澈,脑子变得极其敏捷。只是这状态十分短暂,一两个时辰后她便倒头呼呼大睡,任谁也叫不醒。所以爹爹妈妈此后仍是不许她喝酒。
不过是喝了几杯,不该这么快醉的啊……
云袂花衫之后的韩奉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身边姬妾喂到嘴边的高昌葡萄,一双手并不得闲。那个妖艳男子几番舞到他身边,二人却未曾相互看上一眼……不仅如此,他也没有看过自己呢……左钧直脑子发沉,撑腮乜眼强打精神去数扶桑人的数目。
果然少了一个,遍寻堂中宾客也无。
难怪要邀请这么多人啊,都是为了惑人耳目!
左钧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差点带翻了面前的小桌。走了没两步,突然被韩禅一把攥住胳膊带入怀中,不怀好意笑问道:&ldo;左通事要去哪里?&rdo;
左钧直由着醉意控制了神思,饧着眼儿道:&ldo;人……人有三急……&rdo;
韩禅哈哈一笑,放开手将她向前推去,道:&ldo;是忍不得。‐‐宾奴儿,陪左通事去净手!&rdo;
左钧直走得左歪右倒,直直撞进韦小钟怀中,又连连作揖致歉,那宾奴见左钧直实在醉得不行,只得扶了她往净房去。左钧直入了净房,用冷水抄了把脸,将厕纸一股脑揉入马桶中,却向房外唤道:&ldo;奴儿,想必是宾客太多,厕纸竟没了,可否再帮我取些?&rdo;那奴儿无奈应诺,左钧直哪敢再耽搁,至门口见奴儿已经离开,闪身便出了净房,循着此前记的路快步走去。
面上沾着水,外面冷风一吹,左钧直整个人激灵了一下,顿时清醒许多。
堂中那个韩奉只怕是个替身。
会同馆中兵部车马司看守严密,扶桑人没有什么机会与韩奉来往,要会面,应该就是这一次。
之前韩奉手下的沙荣,雪斋手下的女忍同时失了踪迹,恐怕两边都觉得很莫名吧。韩奉和扶桑人的关系,敌对又勾结,委实很微妙。不知他们这次密谈,又会谈些什么?
她袖中有炭笔和纸片,方才那一撞,消息已经传给了韦小钟。接下来找到真正的韩奉和消失的扶桑使者,只能靠叶轻了。而她,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左钧直一路疾走,哪知半柱香时间过去,竟还没有看到来时的大门。人声和灯火远远地淡漠在浓浓夜色中,四面黑影幢幢,奇形怪状的假山湖石宛如狰狞怪兽。左钧直知道自己路痴,却没想到如此路痴,之前死死记住的路线,酒意一盛,竟还是弄错了。繁楼那一次迷路就险些丢了性命,这一次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么!她一紧张,满头满身仿佛有无数火星爆裂,汗湿衣背。
死死掐着掌心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却无论如何无法冷静。这分明就是韩府的腹地。她没头苍蝇似的乱闯,和叶轻韦小钟失去了联系,现在真的是自投罗网了!
秋蛩凄鸣,水声幽咽。左钧直又怕又恨,遥遥见到几星火烛飘过来,闻见人声隐约像是韩奉,腿足顿时发软,险些站不起身。跌跌撞撞闯入假山群中,寻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便钻了进去。孰料足下竟是青泥,滑腻不堪,她一个不防,向后仰倒,双手乱抓,摸着墙上一个凸起,便奋力抓握,谁知脚下竟是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
因为害怕韩奉,左钧直还死死捣着自己的嘴。底下有隐隐火光,左钧直只见枪矛密列,刀剑如簇,这落到底,非被扎成蜂窝不可!
左钧直只道自己必死无疑,眼前忽然漆黑,腰肢一紧,似是被背后一人拦腰抱住,止住了坠势。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那人单臂揽紧了她,闪电般向上翻去。左钧直只觉天地倒悬,耳边风声嗖嗖,似有数枝利箭贴身擦过,射在洞壁&ldo;铮铮&rdo;作响。她本就有些畏高,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吓得浑身发颤,也顾不得那人是什么来头,紧紧攀住他的身躯。随即洞底又有两星火光亮起,然而一闪即灭,两声闷哼之后,像是尸体砰然坠地的声音。
‐‐‐‐‐‐‐‐‐‐‐‐我是穿越的分割线&iddot;万圣节小番‐‐‐‐‐‐‐‐‐‐‐‐
七月流火,最后一丝儿红霞在西天盘桓不去,知了依旧不知疲倦地鸣叫。
小院石桌上,左钧直文思枯竭,咬着笔头,半日写不出一个字来。皱眉看看旁边,常胜正兴致勃勃剥毛豆喂长生吃。长生一头猛犬,蹲坐在地摇头摆尾,吃素也吃得甚欢。
左钧直羡慕嫉妒恨。歪起头,一手支颐,一手倒握笔杆杵着桌面。
&ldo;常胜,明儿鬼节,你来扮个鬼呗。&rdo;
&ldo;……&rdo;
常胜扭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ldo;嗯……就扮个座敷童子呗。&rdo;
常胜黑线。&ldo;还是个扶桑鬼……&rdo;
&ldo;就是我在文渊阁第一次见你的那样儿……嗯,眼神,眼神一定要凶!&rdo;左钧直拿着毛笔,隔空对他的眼睛点点点。&ldo;我一直想啊,那个小孩是你么?你这小模样,怎么会有那么凶的眼神儿呢?再来一个试试?&rdo;
常胜憋了会儿,摇头道:&ldo;不会了。&rdo;
左钧直失望,忽又来劲儿问道:&ldo;对了,你怎么一看就知道我是女的?那么黑呢。&rdo;
要说,她那模样还真不是千娇百媚的女相,尤其是十二岁时,清清淡淡朴朴素素的,着实是很难分出男女来,更何况是黑黢黢的夜中。
常胜闪闪烁烁地看了她一会儿,秀白脸上竟然泛出浅浅红霞,吞吐道:&ldo;就是……看出来了呗。&rdo;
左钧直伸出爪子,龇牙瞪眼:&ldo;捏你了啊!&rdo;
常胜脸更红了,嘴硬道:&ldo;一看就是个女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