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此次访日,来结交他的日本人盖有两大类。其一是英雄崇拜、慕名而来,如宫崎寅藏、山田民政等人。另一类则是别有居心的政客和帮会头头了,如犬养毅、大隈重信、头山满等人。在他们的想像之中,孙文是满清政府的死敌,而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lso;朋友&rso;在对清政策中,可能是个有用之材也。
中山的知名度在日本也吸引了一些好奇的中国留学生,像钮永建和马君武等人。两年之后,康梁所领导的&lso;戊戌政变&rso;(一八九八)失败了。梁启超跑到日本,由于同乡的关系(大家都说广东话),孙、梁一时颇为接近。而梁氏的真正意图,是国内既然搞不下去了,他们这批&lso;保皇&rso;分子,要到海外来打入华侨社团,抢夺孙文的地盘。私人的友谊,实在是无从说起的。
至于在中国真正翘尾巴的知识分子、士大夫,对孙文这个帮会头目,这时还是敬鬼神而远之,瞧不起他的。吴敬恒(稚晖)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而章炳麟(太炎)却是个例外。
在&lso;八国联军&rso;(一九○○)之后的一两年间,孙中山和比他长一岁的吴敬恒(一八六五─一九五三)俱住东瀛。吴那时是中国留日学生中声名赫赫的名&lso;举人&rso;。中山慕吴之名倒颇有意高攀一下,而吴稚晖此时却是个尾巴翘得比天还高的,&lso;一举成名&rso;的士大夫、臭老九。他才瞧不起这&lso;绿眉毛、红眼睛&rso;的黑社会头头呢!竟然不要见他。吴举人尚且如此倨傲,中山那时如想谒见比他小两岁的蔡元培进士(一八六八─一九四○),恐怕也不能如愿,可是这时已文名满全国的章炳麟(一八六九─一九三六)倒颇看中孙文,二人时有往还,斯为中山结交中国士大夫之始,不幸二人后来竟反目成仇。
可是中国现代化运动的进度是快速的,为时不过三数年,河东就变成河西了。盖庚子拳变之后,尤其是&lso;日俄战争&rso;(一九○四─一九○五)前后,清政府和中国士大夫阶层,也追随上述&lso;华侨青年&rso;之后,体会到传统老套搞不下去了,非兴&lso;西学&rso;,搞革命或维新,无以自强。西学西语一时顿成显学,老辈不再歧视、小辈则趋之若骛。因此留日留欧的公自费留学生乃成群出国,势如潮涌。&lso;日俄战争&rso;期间,东京一地的中国留学生,便多到两万人。欧美两洲亦各有百数十人。
这时吴稚晖举人亦以&lso;苏报&rso;案牵连,做了政治犯,逋逃伦敦。比中山晚出十余年,他也&lso;始见轮舟之奇,沧海之阔,自是有慕西学之心,穷天地之想。&rso;(语见中山先生于一八九六年&lso;伦敦蒙难&rso;后之自述)。再看所居之地,物品之盛,习俗之醇,&lso;不图三代之治,见于今日&rso;(这是清廷首任驻英公使郭嵩焘对英伦的印象)。吴举人傻眼了。以他那四十之年,无锡之腔,霜晨月夕,还在大啃其初级英语abc拼音,稚老真要跳楼了。这样他才开始认识孙文并不是&lso;绿眉毛、红眼睛&rso;的汪洋大盗;相反的,孙文却是个眉清目秀、温文儒雅,语通英汉、学贯中西的大博士、洋翰林,世界一级的政治家和革命领袖。以一个无锡的土举人和孙公相比,真是丘陵之与泰山也。所以吴稚晖就要把所有&lso;线装书都丢到茅坑里去&rso;,尽弃所学而学焉。因此他在伦敦第一次见到中山之后,傲气全消;搞了一阵无政府主义之后,终于做个诚恳的孙文主义信徒而五十年不渝也。
四十岁的吴举人尚且如此,二十上下的革命小青年和留学生,就不用说了。&lso;江流石不转&rso;,孙中山未变也。可是潮流变了。中国现代化运动已进入另一阶段。孙公的历史任务也就进入了一个新阶段──那个&lso;同盟会&rso;的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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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会这个革命大拼盘
可是就在同盟会成立前两年(一九○三),中山在日本还只是个灰溜溜的会党头目。他显然自觉在日本久住无聊,乃于是年九月底离日赴檀香山。但是斯时中山潦倒到资斧全无,由侨商黄宗仰慨赠洋银两百元,始能成行。
中山此次一别八年重返檀岛,再转美洲大陆的道理,显然是他在远东两次&lso;起义&rso;(一八九五与一九○○)之后,一筹莫展,想回到美洲,另觅机缘。中山先生这个人的长处是信仰坚定、百折不挠。必要时破釜沉舟,为着远大目标、不择手段。亦在所不惜──这就是不拘小节的英雄本色。写历史的人如把他老人家看成循规蹈矩的圣贤或迂夫子,就大错特错了。他此次回檀岛,发现他早年的小团体早已风流云散。檀香山已成了保皇党的天下。他的家这时还在檀香山,但是家人对他的态度,可能也是&lso;妻不下织、嫂不为炊&rso;了──这位满口大话,不事家人生产的&lso;老二&rso;,他们怎能相信他后来竟佩&lso;六国相印&rso;呢?一不做、二不休,中山乃于一九○四年初加入&lso;洪帮&rso;(致公堂)当了&lso;洪棍&rso;。洪们的义气居然帮助他穿过美国移民局的拘留所,而二次进入美国。
中山于一九○四年三月抵美,在美一直住到是年冬季才应中国旅欧学生之约去欧洲。他在美国由西岸到东岸,跑了大半年。其目的无非是组织&lso;兴中会&rso;,并筹募革命经费。显然的他是一文未筹到。正式加盟愿意和他一道革命的,据最可靠的第一手史料──冯自由著「革命逸史&rso;──所载,也只找到邝华泰一人。两个人,革什么命呢?真是可叹。因此在一九○四年风雪交加的严冬,中山形单影只地驻在纽约市贫民窟中的一间单人房(rooghoe),真是四壁萧然。虽然他个性倔强,永远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