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春浮这几日眼睛已经坏得差不多了,他倒是恨不得尽早下山,免再连累师门。只是离开之前,段春浮想趁着最后看得见的这一会儿,再见见荆淼,同他道别。
这是段春浮在师门的最后一个愿望,师兄师姐自无不应,便一起央求到掌门那,总算是松了口,开恩叫段春浮离山前可去探望荆淼一眼。
纵然是段春浮这般顽皮,也从未在后山面壁过,他御舟穿过云海,只见一方绝崖,立着高高的石碑,镇阙没入地中,青芒流光,正对面盘坐着一人,观其形貌,正是荆淼。
临别在即,段春浮不想惹得场面伤感,便不准备下去,只立在崖边与荆淼说话。
&ldo;小猫儿,我要走了。&rdo;段春浮到了此刻还有心情与荆淼开玩笑,&ldo;你上次乌鸦嘴说中了我的眼睛,所以连累你受罚的事,我就不道歉了。&rdo;
荆淼便转头来看他,见段春浮双目尚算清明,忍不住道:&ldo;师叔执意要赶你下山吗?&rdo;
&ldo;不是师父的错。&rdo;段春浮微微叹了口气,他柔声道,&ldo;小猫儿,谁也求不得情了,秦胜登上山门来道谢,师父与掌门都很为难,是我叫门派蒙羞了。我想你现在一定在同师伯置气,我偷听师伯跟师父说话,听说你发火了?&rdo;
荆淼嗫喏道:&ldo;也不算发火,我只是不明白,师尊为什么哪怕听一听都不肯。&rdo;
&ldo;真可惜我没瞧见,我还不知道你会发火呢。&rdo;段春浮轻轻笑了笑,&ldo;你也不必怪师伯,难道叫宗门被诬陷与邪魔外道勾结吗?小猫儿,我做这件事,坦坦荡荡,并无悔意,只是连累宗门很是过意不去,然而天下人非要生一颗龌蹉心肝,猜测怀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rdo;
&ldo;听你这么说,好像是十分豁达。&rdo;荆淼道,&ldo;见你这般想,我也放心些了。&rdo;
段春浮嘿嘿笑了一声道:&ldo;是吧,我也觉得自己今天说话特别的有道理。&rdo;
荆淼一时无言。
&ldo;小猫儿,我要走了。&rdo;段春浮看了看时辰,还是按捺不住,颇是伤感道,&ldo;今日一别,也不知咱们何时能再见了。&rdo;
如今真要分离,荆淼反倒冷静的多了,只道:&ldo;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情谊依旧,只是你孤身一人,往后万事小心。&rdo;
段春浮听罢,不由摇头一笑:&ldo;小猫儿,我一直想说哩,你这般老成,像个小老头儿似得。&rdo;
&ldo;段春浮!&rdo;
&ldo;哈哈‐‐我这就去了。&rdo;段春浮也不留恋,御舟离去了。
日落江海,明月漫山。
段春浮背着恩师所赐的长剑,腰间挂着师兄师姐所赠的芥袋,步过大门,自万阶登天路上慢慢走了下去。步上这条路,任是谁也动不得修为,只能老老实实,如凡人一般走下去。
上便是仙家福地,下便是红尘俗世,因而得名登天梯。
苍乌立于高檐之上,看着段春浮一步步走下去,从清晰可见到如米粒大小,见他拭汗扇风,却未曾休息。
苏卿御剑而来,他个子小小,气势却强,负手立于长剑之上,知苍乌心中悲伤,便委婉劝道:&ldo;你也不必这么难过,想想好处,起码你那二徒弟不再逼你吃她的手艺了,以后你们峰上,你再不用受吃饭酷刑了。&rdo;
惊雷峰如同一家,苍乌的二徒弟叫周茹,酷爱做饭多年,做出来的东西却如焦炭,导致惊雷峰一脉人人都早早辟谷,然而他们师徒情好,还是一日二餐总聚在一同用饭。
苏卿缘此有这么一说。
&ldo;是啊,我以后,再没有饭吃了。&rdo;苍乌声音凄然,&ldo;他们怕是要怪我,可他们哪知,哪知……&rdo;
白栾花与谢道踏风而来,恰巧听见他俩说话,白栾花便白了苏卿一眼,素手往苍乌肩头一搭,柔声道:&ldo;三师兄,你别听这臭矮子的话,春浮那小子被逐出山门也非你所愿,都是那秦胜的错,你也是没有办法。&rdo;
苏卿一听&ldo;臭矮子&rdo;三字,不由气急败坏,见苍乌虎目含泪,又强忍下来,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与白栾花计较。
&ldo;我连春浮都护不住,小师妹,你说,我修道多年,修个什么东西!&rdo;苍乌又放目望去,却见段春浮已经消失于茫茫云气之中,怕是已经走远了,顿足道,&ldo;我知他是清白的!他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唉!&rdo;
&ldo;你我还在世俗一日,自然不能超脱物外。&rdo;谢道淡淡道,目光一望即收,&ldo;红尘九万三千丈,你我皆是此中人。&rdo;
三人话已尽了,苍乌却依旧伫立于此檐顶上,显然是不肯走,苏卿率先离去,谢道与白栾花互看一眼,也一同离开了。
山间云雾渺渺,白栾花一身紫裙,摆边沾着露水,外纱薄透,被浸润的颜色深沉。她微微摆过头来,发上斜簪着一柄木钗,柔声道:&ldo;师兄,你那徒儿还在后山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他出来。&rdo;
&ldo;我本就不想罚他。&rdo;谢道微微一叹,&ldo;只是他怕是不愿意与我说话。&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