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什么伤脑筋的事,只是很难回答。而且自古以来,这件事就好几次成为儒者议论的主题……」
「就是啊,小柴。」中禅寺坏心眼地说,「我记得罗山不也被弟子这么问过吗?‐‐尽管告诫不可谈论,儒学书里却有许多怪力乱神的记述,这是为什么?」
「嗯。唔,罗山辩解说:孔子谈的是诗书执礼。他还说,不得已的情况,谈论也是无妨的,但谈论的时候,应该加入训诫才是。」
「听起来真是诡辩。」中禅寺说,「嗳,复杂的事就先撇一边,但儒家嘛,的确是我们现今所说的,相当爱好怪异,这一点不会错。连孔丘老师都特地训诫不可以谈了,要是没人阻止,肯定会谈到欲罢不能吧。」
「欲罢不能吗?」柴似乎觉得这样形容很有趣。
「因为都说不可以谈了,大家却谈个没完不是吗?伊藤仁斋(※伊藤仁齐(一六二七~一七〇五),江户前期的儒学者,初学朱子,后来主张应直接修习孔孟原典,创古义学派。)也在《语孟字义》里辟了鬼神之章,新井白石(※新井白石(一六五七~一七二五),江户中期的儒学者及政治家,以儒教主义施行文治政治。)还有笃胤也是,如果没有儒学,他们也不会写什么鬼神论。」
「可是仁斋是无鬼论者。」
「无鬼和有鬼,以结果来说是一样的。都是谈论该如何面对不可知的事物,一样是在谈论怪异。批评仁斋的徂徕也是,不得不在《论语徵》里谈论鬼神。儒家是爱好怪异的。」
「您说得还真是斩钉截铁。」柴露出苦笑。
「如果说为什么,因为儒学原本是儒教啊。」
「你认为它是一种宗教?唔,的确有不少研究者提出这样的论述……」
「不是这样的。」中禅寺说,「我认为把儒教断定为一种宗教,还是太鲁莽了。我认为这类论述之所以产生,是为了反抗只把儒学视为纯粹的伦理思想来谈论的风潮。以严谨的意义来说,儒教并非要求信徒信仰的宗教。但不管是儒教还是儒学,肯定都是在某些宗教背景下才能够成立的思想。」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中禅寺背诵道。
「这是《论语》的内容。」柴说。
「这段文字要怎么解读?简而言之,就是连事奉人都做不到了,如何能事奉鬼神三连活着的事都不了解了,怎么可能了解死后的事?换句话说,也就是:如果有时间去计较那种究竟有没有都不清楚的事物,倒不如更关心现实一些。京大的吉川老师最近是这么解释的。要更关注眼前的事物,积极地去努力‐‐非常有建设性。可是呢,也有完全不同的解读方式。如果将鬼神解释为死者的灵‐‐也就是祖先,意思会变得如何呢?」
「祖先吗?那是……」
「是孝的对象。」中禅寺说,「尊敬父母是孝的话,父母的父母也应该尊敬。祖先是应该尊敬的对象。那么这段文字就变成在询问该如何尊敬死者?该如何对祖先尽孝?对于这个疑问的回答,意思也变成:不对在世的父母尽孝,如何能对死人尽孝?」
「我觉没有什么不同啊。」我说,「不都是在说要重视活人、重视现世吗?」
「不,对鬼神的态度是完全相反。」
「相反?」
「一开始的解释,意思是:与其去事奉鬼神,倒不如珍惜活人。第二种解释意思则是:连活人都无法完美地事奉了,又怎么可能做到让鬼神满意?」
「一下子尊敬,一下子贬低呢。」
「以现世为中心,有时尊敬有时贬低。同样是《论语》,里面有一节『敬鬼神而远之』,一样也有两种意思完全不同的解释:『虽然敬鬼神,但避而远之』,以及『太过于崇敬鬼神,以致于不敢亲近』。唔,我认为问题不在于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尊敬与贬低这样的攻防就是鬼神论,这种议论本身就是儒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