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钧直深深施礼道谢,道:&ldo;钧直亦会小心行事。&rdo;
左钧直此前虽是译字生的身份,可半年下来做的全是通事的活儿,升为东洋、南洋两馆掌馆通事,不过是职位上发生了变化,能够出馆参与外事接待,所以左钧直并不觉得有多大压力。只是她资历如此之浅、年纪如此之轻,便被御笔钦点担此重任,自然招来不少指指点点。须知四夷馆中译字生升任通事、通事升任掌馆通事,考核极严,任何一级升迁都需得年之久。左钧直渐渐有些理解姜离当年十二三岁入宫掌诰敕的不易了。好在四夷馆恰如凌岱泯所言,是术业专攻的地方,左钧直地地道道的几国番语出口,非议之人也大多软了声气。两名馆正是识时务明事理的人,早就明眼看出凌岱泯对左钧直有庇佑之心,再加上左钧直是圣旨所定之人,他们唯恐左钧直背后背景不凡,便对她十分客气。左钧直虽然知道明严既然给了她品阶,便是暗示不在意她以女子之身担任官职。但是此事倘被当做把柄被抓住,以她对明严的认识,明严也定然是不会保她。所以她唯恐被识出女儿身,说话走路行事愈发谨慎小心。
她生辰那日早早回家,翛翛和爹爹为她准备了一桌丰盛菜肴为她庆生。翛翛自入了她家之后,烧菜手艺日渐精湛。左钧直戏言她烧的菜快要在爹爹面前失宠了。
然而最令左钧直惊奇的是常胜居然也在座,穿着毫不打眼的灰色粗布衣服,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翛翛竟是十分喜爱他,他亦一口一个翛翛姨甜甜喊着,直喊得翛翛捂着心口叫道&ldo;心都要化了!&rdo;一问之下,才知他来她门口等她,被翛翛发现,问了名姓,又看了他出入宫禁的牙牌,便让他进院子来一起吃饭。左钧直心中担忧翛翛未免太不警惕,翛翛却似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告诉她,若不是常胜来给她报了平安,说在四夷馆见到了她,他们就要急得出去找了。说着又夸常胜乖巧。
左钧直看着翛翛对常胜的关爱,敏锐觉察出翛翛特别想要一个孩子。她过去虽向爹爹撒娇,但自从入了四夷馆后便从未有过了。对翛翛,虽然尊重亲密,却不可能像孩子对母亲那般……只是翛翛,已经不能再生育了……她虽从未表露过,心底想必却是十分难过的。倘是常胜能令翛翛有做娘亲的感觉‐‐左钧直看着埋头吃饭的常胜,眉目间那稚气未泯的模样着实令人喜爱得紧‐‐或许有这样一个弟弟真的很不错……忽然想起韩奉来。若是韩奉见过了常胜,恐怕……左钧直不由得心生忧虑,但转念一想常胜是皇帝身边的人,韩奉定是不敢动他的,又心宽了几分。
左钧直在四夷馆半年多下来,已然意识到这四夷馆虽然地位不高,却涉及天朝外事机务,实际上是个顶顶要害的部门。自任了掌馆通事,更是接触到许多夷务机密。她身为翻译,所有番国表文、贡物,都需先经过她审译查验之后方上报礼部主客司作进一步的审验。而上面人与番使、番国国主的沟通,亦需要通过她来完成。即便番使通晓汉文,抑或由其他通事负责翻译,她都需监察在侧。由于文字不通,只要她对一两句话稍作表述上的修改,就能为番国番使招来赏赐或者灾祸……
而番国与中土文化迥异,许多文献资料言论在中土都被视作违禁。曾有译字生初升通事,行事不知变通,将翻译后未经修饰的原文直接上报,被礼部官员严责。左钧直则因其四方游历、父亲曾任翰林院职官的背景,深谙个中玄机,文字上圆融机巧而不失本真,甚得礼部和鸿胪寺欣赏。东洋、南洋两名馆正乐见其成,将左钧直奉为至宝,甚至请她去给学习番文的译字生讲学。
在最终成书的译本《漂海录》中,左钧直删去了有涉北齐皇室和凤仪刘氏的段落。复勘的通事询问,左钧直答之曰:国内此类书籍、言论俱以被禁毁,译书之中,自然也不可包含。复勘通事以为有理,大赞左钧直明晓时务。
一日正午,左钧直正要去吃中饭,忽被人唤住,回头一看,来人蓝衫磊落,竟是寿佺。
寿佺殿试出色,龙颜大悦,点为榜眼,任翰林院编修。这一结果令满朝上下大为惊诧,也纷纷嗅到了朝堂上渐趋松缓的气息。北齐对于天朝朝廷来说,已经不再那么敏感。
左钧直不好装作不认识,只得施礼道:&ldo;寿大人,久违了。&rdo;
寿佺还礼,含笑打量了左钧直几眼,&ldo;左通事,果然是你!我找得好苦啊!那日在繁楼,真是多亏左通事点醒。&rdo;
左钧直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微笑道:&ldo;小事一桩,寿大人勿要上心。&rdo;
寿佺却是很执着地要报这个恩,问出左钧直要去用餐,便邀她去酒楼。左钧直推拒不成,只得随他去。
&ldo;左通事尚无表字吧?&rdo;
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左钧直其实已经有了字,自然是不敢说,摇头道:&ldo;寿大人便叫我钧直无妨。&rdo;
寿佺笑道:&ldo;好,钧直,我表字偓仙。&rdo;
左钧直笑了下:&ldo;偓仙兄。&rdo;多说是错,说多是过,左钧直如今可称得上是惜字如金。
好在寿佺是个热络性子,交定了左钧直这个朋友,对左钧直的谨慎全不在意。
&ldo;钧直当时为何会在繁楼?我当时对钧直多有无礼,还望不要介意。&rdo;
左钧直讪笑了下:&ldo;偓仙兄太见外了。我有个朋友在繁楼。&rdo;
寿佺倒未深究是个什么&ldo;朋友&rdo;,只是若有所思说道:&ldo;听说繁楼最近的日子不好过。&rdo;
左钧直心中一跳,忙问道:&ldo;为何?&rdo;
&ldo;听说繁楼被禁了售酒权。也不知那刘徽是得罪了什么人。&rdo;
左钧直大吃一惊。她虽然不懂商,但也大略听刘徽私下里同刘歆说话时提到,售酒是繁楼一半的利润来源。繁楼的姑娘们较一般的青楼要舒服许多,一晚上接客,至多一次,楼中专门有郎中坐堂。这些少挣的银两和额外开销,俱是靠卖酒来贴补。禁止繁楼卖酒,定然也会少了许多客人,这让刘徽如何维持……这事情,恐怕是韩奉给刘徽的一个下马威罢。
左钧直心头沉凉,状似无意地向寿佺打听更多,寿佺却摇头说不知了。忽的又似想起什么,笑嘻嘻问道:&ldo;钧直,你既是有朋友在繁楼,那不妨问问那《猖狂语》的下半本何时能出?那两个主角儿耶律昭觉和忍冬,究竟都是什么结局?&rdo;
原来左钧直写了半本《猖狂语》给刘徽,刘徽果真就出了半本,当真是吊足了世人的胃口。
左钧直的目光遥遥落向朝天门的方向,呓语般道:&ldo;也许那癫语生,自己都不知道结局吧……&rdo;
☆、及笄之礼(一)
扶桑使者入京进贡的日子逼近,左钧直愈发忙碌了起来。初次与礼部、鸿胪寺官员打交道,少不得要补习礼仪、制度、人员等各方面知识。这日左钧直了结了馆中事务,已是日暮时分,匆匆叫了一辆马车赶回家去。
家中无人,翛翛留了张字条,说是和父亲出去了。父亲自身残后两三年未出过院子,如今翛翛会带着他隔三岔五出去走一走,长生自然是担任了保镖的职责。左钧直觉得父亲多出去散散心,是莫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