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更使三泽顺子内疚的事,那就是整理部的木内一夫被调到地方版搞整理工作。同一项工作,派甲也好,派乙也行,其价值判断或许不尽相同。同是整理工作,但该社的整理部和地方版的整理室,工作上有天壤之别。不管怎么说,整理部是负责该报社的正刊工作,这是报社的门面,是精髄;而地方版,只是在报纸里填补空档、充实报屁股的。
各家报社都有都内版或市内版,还有为郊区县设的县版。县版栏内刊载的消息,多是县里发生的事件。报纸上保留的县版只有一个很小的版面。它所刊载的是些从警察署、县府、市政府以及各团体取材的地方性报道。
所谓地方版的整理工作,就是整理编辑从各分社或联络员那里寄来的地方性稿件。那么一小块版面,只能刊登一些诸如畜产方面牛的竞赛会,报道蔬菜生产方面的情况,或某地建了一所小学,或消防署召开了表彰大会,或其他文化集会的消息等等,如此而已。整理起来特别没劲。
顺子想,木内一夫看了布告后一定很沮丧吧!在有乐街站站台上碰到他时,知道他买书和诗集聊以自慰,现在,不知他又用什么办法来解脱自己了。
顺子为木内一夫受了处分,而自己却没有受到处分有些迷茫和不安。也许因为她是刚进报社不久的新手吗?或许报社根本就没有把女职员看在眼里,觉得连处分都配不上?认为女职员只能做些辅助性工作,总是把女职员看成是半个人,也是顺子所感到不公正的。
即使是这样开脱自己,三泽顺子也没有感到轻松。没有处分她,更使她感到难堪和困窘。她不得不想到辞职了。
顺子不想马上返回资料调查部。她明明知道自己情绪冲动,想使自己冷静一下。
她没有乘电梯,而从三楼搂梯摇晃着走下来。她想到大门口去透透气。
公布处分命令不仅在编辑局内部进行,而旦也通告到印刷局和业务局等部门。编辑局内部即使对此事不太关注,但其他部、局对通告也会产生浓厚兴趣的。以前对事件内幕不太了解的人,看到公告后,也往往特意去向编辑局的人员打听,指手划脚,嘀嘀咕咕。三泽顺子不乘电梯是想回避这些人。然而从楼梯下来时,她仍然觉得有许多不认识的人,同她擦肩而过,向她投来异样和非难的眼光。
她打算回家以后就写辞职书。回家后立刻就写!明天一大早就带来交给部长。但今天她无论如何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尤其是上班时要特别注意。所有与事故有关的人员都受了处分,唯独她‐‐这个&ldo;罪魁祸首&rdo;,却没有受到触动,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会受到责难。她越发感到自己罪不容恕了。如果给她一个明确的处分,也许她就不会想到辞职了。但是辞去公职以后,她又怎么办呢?三泽顺子现在连10万日元的积蓄也没有。尽管r报社是个一流的大报社,但对一个走进报社不过一年的女职员来说,退职工资之少,也是可想而知了;而且在她毕业前夕,顺子是把报社当作唯一目标来应试的。现在,她就是打算改换门庭进其他公司,也还需要时间去找门路。至于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工作,也还是不得而知。
三泽顺子在大门口的传达室门前走来走去,茫然不知所措。她极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她那无意义的踱步,被传达室里一个叫林田的女职员看到了。林田惊奇地打量着这个漂亮女人。她比顺子大五岁。
三泽顺子又返回楼梯。她迈着沉重的脚步,一阶一阶地往上移动。可能是神经过敏吧!她仍然觉得从上面下来的人,不友好地盯住她。好不容易才上到三楼。三搂走廊的一头贴着处分公告,说不定仍有很多人围在那里看。顺子避开人群朝另一头走去。从这里回到资料调查部要绕一个很大的圈子,只是碰到的人会少些。
刚走几步,三泽顺子就后悔了。
这边的办公室有论说委员室、编辑局长室、主干室等。职员们通常把这个走廊叫做&ldo;青云之路&rdo;。这是模仿&ldo;丝绸之路&rdo;叫起来的。意思是说专供上层人物行走的道路,按理说这边应该没什么行人。三泽顺子小跑似地急步走过一个个办公室,只要走过主干室,走过会议室,走过总务部,离资料调查部就近了。正当三泽顺子从论说委员室门前经过时,突然,对面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使顺子感到心脏好像立刻停止了跳动。
她撞上的正是她最敬畏的人物‐‐编辑局局长川北良策。川此良策好像急于去办什么事,忽然碰到三泽顺子,也楞了一下。顺子搭拉着眼皮,边走边对编辑局长那矮墩墩的身躯鞠了一躬。
&ldo;嗯。&rdo;局长简单地还了礼。
顺子很吃惊,不由得抬起了头。她没料到局长还会&ldo;嗯&rdo;那么一声。
平时在报社,川北局长无论谁在什么场合跟他鞠躬或打招呼,他总是无言地点下头就算了。让人感到他傲慢不逊,也更觉得他威严可畏。像今天这样出声还礼,还是从未有过的。
川北局长看了顺子一眼。仅仅是一眼,也使顺子吃惊不小。她低下头,逃跑似地急忙走开。心脏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局长看她一眼,也是顺子始料不及的,据说这位编辑局长在编辑局最大的特点是,无论谁和他鞠躬或打招呼,向来都是爱理不理的,眼睛总是停留在原来的位子上。特别是对女职员更是不屑一顾,不知为什么,今天却是这种态度。
顺子认为,局长至今也许还不知道是她和真佐子乘坐了局长的车,那天晚上,局长也没有认出她来。局长看了她一眼,也许是无意的;出声还礼也许是偶然的。但她又想,那天晚上,是不是局长已经认出她,至少知道她是报社的职员,而故意装作不认识呢?可她又立刻否定了这种看法。从局长川北良策当时的态度看,确实像是第一次遇到的一个全然不相识的人。局长会清楚地知道,和三原真佐子那种职业的女人亲近,如果被本单位女职员看见,是很不体面的。他将会掩饰自己,举止言行也不会那样自然。对一个普通的男人来说,也不会有这祥高的演技。
那么,刚才局长的眼神到底怎样解释才对呢?那确实是有意识地盯住她看的眼神。……总之,那眼神,不像是似曾相识的回忆。真奇怪,顺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三泽顺子回到资料调查部,心情仍不平静。部里有四、五个人在谈论着什么,一看见她进来,谈话立刻中断了。河内三津子也正与邻座的田村说着什么,看见她进来,就迅速止住了话头,眼光落在一张剪贴的外国报纸上。
顺子看见部长末广和次长金森的位子上空荡荡的,知道他们都不在。那两个空位子使顺子的心象针扎一样难受。
现在,部长和次长的情绪怎么样了?他们各自干什么去了?顺子在设想着。次长金森谦吉被局长叫去后,肯定已经知道了对自己的处分,他多半是自暴自弃。但他再没回到部里。是去哪里解闷了,还是已经回家了?不,大概没回家。他白天在麻将铺,晚上去酒馆,一定很晚才回家。部长末广善太郎这会儿也许更沮丧了。或许他正呆在那些亲切的部长伙伴中巧妙周旋,搔着头傻笑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