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说不出话来。
“其实事情既不复杂,也不恐怖。你们的女儿,毕竟只有5岁,她不理解什么是死亡,她以为自己还活着,还在继续和妈妈捉迷藏。只不过,再也没有人找得到她了,她很失望,倒是轮到她找的时候,轻而易举,不怎么费工夫就能找到你们,找到之后呢,喊上一句‘找到你啦’,就算大功告成。所以,你们每天晚上听到的恐怖叫声,并不是要找你们寻仇,只是你们的女儿在跟你们玩游戏。”
“我会的唯一一种处理鬼魂的方法就是直接与他们对话。假如你们不想再看到她,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她,游戏结束了,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了,这辈子作为你们女儿的游戏也结束了。”
丈夫和妻子对视着,互相从对方眼睛中寻找着确切的答案。
欧阳昭震低头看着表盘,那个定格的时间,他的心底宁静而沉默,那是他女儿死去的时间,也是他束缚女儿的鬼魂,让她游走人世与冥界,替自己沟通人鬼的时间。
她此时坐在那对夫妻中间,这个游戏,永远都不会结束。
被囚禁的鱼
我觉得,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通信器里只传来“沙沙沙”的杂音,雷达屏幕上也看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信号。我努力压制了一个月的绝望感最终还是从心脏顺着血液往身体各个部分蔓延,分辨不出这种绝望是因为死亡临近,还是因为意识到无人挂念。
我看着舱壁上的电子日历——已经被困54天,食物吃完了,饮用水喝光了,除了头昏眼花和口干舌燥,我好像没剩下什么活着的证据。
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失联这么多天,没有一个人联系过我,我也想象不出他们为我着急的画面,认识我的人都算不上朋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又一个无用的人腾出了一片生存空间,仅此而已。假如能脱困的话,还有没有想见的人,我在脑海里回忆,可惜一个也想不出来,大概是因为太饿太渴,而不是真的没有,我希望如此。
还记得出发的时候,有人劝过我放弃这次行动,是谁来着?是以前的老板,还是哪个多事的路人?想不起来。不过理由是很清楚的,说这样的行动没有意义,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浪费钱不说,捞不到好处不说,最关键的是,你的设备这么一般,达不达标都是未知数,何必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他说得挺准的,我没听,所以这回我死定了。
我摇摇晃晃地坐回驾驶台前,又按了一下启动按钮——发动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些天,我把这件注定没结果的事做了成百上千遍,每次都企图有个美满结局——我应该是已经疯了。
驾驶台边还有最后一点可以喝的水——一只小鱼缸。里面游着一尾黄白条纹的鱼,一对圆鼓鼓的眼睛鄙夷地瞧着外面——它的伙伴半年前就死了,只剩它继续在这里做囚徒。当时那具小尸体漂在水面上,它浮在旁边平静地吃鱼食,直到现在,这尾鱼从没跟我抱怨,我便以为它大概和我一样,不喜欢同类,也不愿被同类喜欢。
因为同类总是怀有动机不纯的恶意,不似我跟它之间,并无任何你争我夺的瓜葛。
我把吸管伸进鱼缸里,含住这一端,缓缓地吸了一口——不像想象的那样腥臭,有点细沙一样的刺舌感,大概是鱼的粪便。
我没喝多少,看不出水面有下降。
脸贴着鱼缸外壁,我与它对视,听说鱼的眼睛是复眼,在它看来,外面站着千千万万个我——鱼大概都是有免疫密集恐惧症的吧。
千千万万个我即将喝干这一缸它赖以生存的水,因为那也是我赖以生存的水。
我知道这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受困于此的我们不会得到任何援救,唯一改变的,就是谁死在前面。
我又把吸管伸了进去,鱼绕着它游了两圈,又试探着吻了一下——它知道这其实是杀死它的凶器吗?
我用力吸起来,屏住呼吸,不去想水里的奇怪味道,也不去想它是不是感受到恐惧,水面渐渐开始下降。
……
我又活了三天。
鱼缸里还剩下一点水,只够刚好没过那尾鱼。
在我的末日降临58天之后,它的末日也要来临了。
除了偶尔上涌的胃部酸气,我嘴里都是鱼粪的味道,再吸几口,水就会被我吸干,鱼就会在干涸的缸底翻动几下,嘴巴一张一合,最后死掉。
我在想,它死之后,我要不要吃掉它的尸体?
其实它跟我一样饿得毫无营养价值,鱼食早就没了,它吃了很多天自己的粪便。
胃里一阵翻涌,我想起以前听来的新闻说,一个人和一头驴被困在矿井下,起初人很孤独、很害怕,便靠着驴跟它说话。后来人很饿很渴,便杀死驴吃它的肉、喝它的血,最后人得救了,皆大欢喜。
也许,我把鱼吃了,就会有人来救我了?
看着只有巴掌大小的它,我确信——我真的疯了。
我勉强站起来,走到窗边——
外面是一片黑暗,那是深海的景象,我的潜水舱被漩涡裹进这片深不见底的海沟,卡在两块巨大的岩石之间,发动机和机械臂全部损坏,动弹不得。
愚蠢也好,自负也好,我的逃生设备应付不了这个海洋深度,如果我尝试开门出去,根本不用想升上水面,海底的压强就会将我挤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