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海回来了。父亲没有料到的是,海一回来便开始找那张报纸,饭也顾不得吃了,楼上楼下地上蹿下跳。后来母亲知道那张报纸不见了,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和海同心协力地一起寻找那张报纸。
父亲这时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那张揉成一团的报纸拿回来拍着桌子说:你们就找这个?
母亲和海发现了那张报纸,这才长吁一口气。母亲对父亲轻视海的做法很不满意,展开报纸冲父亲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咱们儿子写的诗,都发表了,容易吗?
父亲这才看见了海的诗。上午的时候,他也看了,不过是一目十行,没什么记忆。这回听说是海写的,就很认真地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父亲就说:净扯犊子。然后把报纸平铺在桌子上,拿出个火柴盒冲着那几行诗比划,比划来比划去父亲得出一个结论:你这报屁股的东西,还没有火柴盒大,也就是一个闷屁。
父亲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笑得呵呵的。父亲这种比喻和笑让海的自尊心大受打击,海脸红脖子粗地扯过报纸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母亲不干了,白着脸和父亲吵了起来。
母亲说:你这老东西,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父亲还没弄明白这又是哪片云彩下雨了,一脸无辜地问:咋的了?又想跟我整景是不是?
母亲觉得说什么都是废话,最后说一句:你可以无视海的存在,但你不能污辱他的人格。
这句话让父亲听来,无疑是上纲上线,把问题严重化了,也扩大化了。父亲满脸不解地说:人格,啥人格?他净干一些扯犊子的事我还没说他呢,倒弄我一身不是了。
母亲不再理父亲了,她一头钻进海的房间,母子俩互相安慰去了。客厅里扔下父亲一个人,他看完了电视新闻,又看完了天气预报,就觉得没事可干了,倒背着手,一遍遍地在客厅里散步,一边散步一边望着海的房间,最后&ldo;哼&rdo;一声,上楼去了。
海从那时起,就把自己当成个文人看了,穿着打扮也向三十年代的文人靠拢,经常弄个白围脖什么的围在脖子上,留一头长发,一说话还一甩一甩的。他的大部分心思都用在写那些不着调的诗,这是父亲的话。海有时还读些数理化什么的,渐渐地就把那事淡漠了。
母亲经常把海和当年的枫进行比较,母亲总说:她在海的身上又看到了当年枫的影子。母亲的初恋对母亲来说,太深刻了。深刻得她这一生一世都忘不掉了。母亲怀着这种心态关心着海,也鼓励着海,这就给海以后的命运起到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母亲是这样鼓励海的:儿子,当个作家多高尚啊,那么多人读你的书,幸福啊。儿子,你以后就当个作家得了,以后也写一本《红楼梦》什么的。
海在母亲的眼里无疑成为了一种美好的化身。一半是枫,一半是自己没有实现的那份梦想。唯一的是,母亲忽略了海在这个社会上独立客观的存在。
就这样,海高中毕业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高考竞争是异常残酷的。结果便可想而知了,海高考落榜了。
这回父亲没有干预海的前途。当兵、上大学,完全随母亲一手操办。或许是海早已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海梦想着考上大学的中文系,结果是,海的高考分数离录取分数线相差几十分的距离。残酷的现实,让海和母亲都张大了嘴巴。两个人无所适从,他们把自己关在海的房间里,搂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父亲知道这一结果后,显得很冷静,冷静背后还有一些兴奋的成分,然后他就一遍遍地说:咋样?咋样?哼,我早就料到了。整天价扯犊子,干啥啥不行,吃哈啥没够,咋样?
无路可走的海和山穷水尽的母亲就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父亲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话,但父亲偏不说,他一定要让海和母亲把这话说出来。父亲经过几十年和母亲的磨合,他学聪明了。海目前真的无路可走了,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学习,参加明年的高考,但海和母亲心里清楚,照这样的水平和基础别说复习一年,再学习两年也不一定能考上中文系。第一条路算是到此为止了。第二条路是待业,让海加入到待业大军中去,什么时候有工作那是不好说的,从梦想当作家到待业青年这种理想和现实到底有多远,母亲和海都说不清楚。第三条路就是步林和晶的后尘,当兵去。解放军这个大家庭是一所大学校,这是毛主席说过的话,现在仍然是真理。海和母亲经过再三权衡觉得这是一条最好的出路。况且,那时海显得很冲动,他读了不少书,记住一句话:要想当一个作家,必须破万卷书,行万里路。破万卷书还有时间,行万里路就是走得越远越好。当兵就可以离开家门,走得远远的。海还认为,当个作家不一定要上大学,像高尔基那么大的文学大师,就没有上过大学,社会就是他很好的大学,海要向高尔基学习。
父亲看出了海和母亲要说什么,他们又一时难以启齿。父亲卖着关子说:你们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又不说又不放我可上楼睡觉去了。
说完还打了一个哈气,真真假假地要往楼上走。
海终于憋不住了,红头涨脸地说:爸,我要当兵去。
父亲看了海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道:果然被我猜中了。好!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