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王长贵又和马八一说:晚上的岗该咋站就咋站,别影响别人的进步。
马八一明白了,排长王长贵并不希望马八一进步,因为他进步了,别人相比之下就退步了,况且长期这样下去,也影响正常的训练。
排长王长贵和马八一谈完话之后,马八一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马八一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按父亲马部长的话说,他们这一代人的苦父辈都替他们受完了。马部长十六岁走出靠山屯,参加了辽沈战役,一直到全国解放,后来又参加了抗美援朝,一直到现在才当上了作战部长。马八一别无选择地生在部队、长在部队,他的确没受过什么苦,一切都很顺利,高中毕业也就来参军了,在部队为了杨五月他发奋努力,要求进步,他把没想过的苦都吃了,但还是不能让排长满意,排长代表着警卫排最高的组织,组织不满意那他的努力方向就迷糊了。就在马八一迷糊着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时,王长贵和杨五月之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年底到了,21师组织了一个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的演讲团去军区汇报。这个演讲团聚集了21师所有的精英分子,当然,这里面还包括排长王长贵和女兵杨五月。这个代表演讲团,是元旦前走的,元月中旬才回来,他们不仅去了军区演讲,同时还到友邻部队进行了演讲。
马八一发现排长王长贵这次演讲回来,人精神了,走路总是挺着腰板,脚上那双三结头的皮鞋也不离脚了。那双皮鞋平时王长贵是不怎么穿的,只有重大节日或活动什么的,他才从箱子里找出来,活动结束之后,又马上放回去。平时他和战士们一样,穿着胶鞋走路。这次的王长贵一反常态,回来没有马上把皮鞋脱下来,去军区又抽空给皮鞋钉了铁掌,走在水泥地面上咔嚓咔嚓的。脚穿钉了掌皮鞋的王长贵挺胸走路,容光焕发。这是马八一发现的。王长贵回来不久,还特意把马八一召到自己的宿舍兼办公室谈了一次心。
那天晚上的心是这么谈的,王长贵容光焕发地说:听说你和门诊部的杨五月是同学?
马八一说:是初中同学。
王长贵:你们从小就在军区大院。
马八一:是。
王长贵:杨五月的父亲是军区后勤部的杨部长?
马八一答:是。
王长贵就微笑了,非常满足的样子,他一满足就用小手指去挖鼻孔,挖得马八一浑身难受,他就把视线望向别处。
王长贵就说:杨五月是你们高干子弟的骄傲哇。
王长贵这么一说,马八一就悲哀了。杨五月越优秀,离马八一就越遥远。杨五月回来后,马八一远远地见过两回。杨五月理发了,头发剪得更短了一些,人就显得更加利索了。
那次杨五月远远地冲他说:这次回军区我见到你妈了,你妈让我告诉你,缺什么有什么困难给家里写信。
那天他在哨位上,杨五月站在远处朝他说了这番话的。他只点点头,演讲回来的杨五月在马八一的眼里也不一样了,杨五月的神情举止跟明星似的,离马八一又远了一程。马八一不知道王长贵问这些干什么,直到不久之后,马八一听说杨五月要提干了,还有王长贵不停地去门诊部,杨五月隔三差五的到警卫排来找王长贵交流学习心得。直到那时,马八一才意识到,王长贵和杨五月的关系不一般起来。这对马八一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美好的希望从此夭折了。上进的欲望因为没有了目标,而就此作罢。
三
杨五月被师里树为部队子女先进典型,革命自有后来人的意思。王长贵是农民儿子的典型,两人的名字和事迹在21师著名起来。师政治部为了宣传这种典型,专门为两人组织了几场报告,马八一听了其中的一场。他对杨五月说的什么,印象并不深刻,但对排长王长贵的报告却印象深刻。
王长贵的报告很煽情,在煽情的背后,他还听出了那股狠劲。王长贵从自己的童年说起,当然离不开靠山屯,父母双亡,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最后是远方的叔叔收留了他,于是他对人民和这个社会就有了更深的感情,走进部队他是回报社会。排长王长贵的报告字字血声声泪的。
马八一坐在台下,望着坐在台上的排长王长贵,他似乎又看到了王长贵对他的那种仇视。这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仇视。马八一浑身打了一个颤,怕冷似的抖了起来。
很快杨五月就提干了,她被任命为门诊部的护士,从卫生员到护士,从士兵到军官,杨五月完成了一次质的飞跃。而马八一在那几天却从天堂跌入了地狱。他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一点点地接近杨五月,没想到的是,他还在原地踏步,杨五月已乘着火箭起飞了,只留给马八一一场噩梦。
从那以后,马八一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从熄灯号吹响,他一直睡到吹响起床号,上夜岗的时候,他分秒不差地把枪交给下一班岗的战士,所有的努力他都放弃了。还有放在枕边的那本《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他差不多都没有翻过一次。
对马八一这种表现,王长贵早就心明眼亮地看在了心里。王长贵嘴角上挂着微笑,马八一认识那种微笑,只有两个字:讥讽。他似乎也看到了王长贵内心想说的话:怎么样,你不行吧。
果然在排务会上,王长贵对马八一不点名地旁敲侧击起来。排长王长贵说:有的人啊,做好事目的不纯呐,只是做做样子,坚持不了多久,这样的人目的不纯洁啊,迟早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