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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一八

诗有认假为真而妙者。唐人《宿华山》云：&ldo;危栏倚遍都无寐，犹恐星河坠入楼。&rdo;宋人《咏梅花帐》云：&ldo;呼童细扫潇湘簟，犹恐残花落枕旁。&rdo;有认真为假而妙者。宋人《雪中观妓》云：&ldo;恰似春风三月半，杨花飞处牡丹开。&rdo;元人《美人梳头》云：&ldo;红雪忽生池上影，乌云半卷镜中天。&rdo;

一九

黄梨洲先生云：&ldo;诗人萃天地之清气，以月露、风云、花鸟为其性情。月露、风云、花鸟之在天地间，俄顷灭没；惟诗人能结之于不散。&rdo;先生不以诗见长，而言之有味。

二o

江州进士崔念陵室许宜嫫，七岁《玩月》云：&ldo;一种月团圆，照愁复照欢。欢愁两不着，清影上阑干。&rdo;其父叹曰：&ldo;是儿清贵，惜福薄耳！&rdo;宜英不得于姑，自缢死。其《春怀》云：&ldo;无穷事业了裙钗，不律闲拈小遣怀。按曲填词调玉笛，摘诗编谱入牙牌。凄凉夜雨谋生拙，零落春风信命乖。门外艳阳知几许，兼花杂柳鸟喈喈。&rdo;《寄外》云：&ldo;花缸对月相怜夜，恐是前身隔世人。&rdo;进士已早知其不祥，解环后，颜色如生。进士哭之云：&ldo;双鬟双绾娇模样，翻悔从前领略疏。&rdo;崔需次京师，又聘女鸾嫫为妾。崔故贫士，归来省亲，嫫之养父强售之于某千户，嫫不从，诡呼干户为爷，而诉以原定崔郎之故。千户义之，不夺其志，仍以归崔。嫫生时，母梦凤集于庭。崔赠云：&ldo;柳如旧皱眉，花比新啼颊。挑灯风雨窗，往事从头说。&rdo;崔有《灌园余事》一集，载宜嫫事甚详。陈淑兰女子阅之，赋诗责崔云：&ldo;可惜江州进士家，灌园难护一枝花。若能才子情如海，争得佳人一念差？&rdo;&ldo;自说从前领略疏，阿谁牵绕好工夫？宜嫫此后心宜淡，莫再人间挽鹿车。&rdo;呜呼！淑兰吟此诗后十余年，亦缢死，可哀也！然宜嫫死于怨姑，淑兰死于殉夫：有泰山、鸿毛之别矣。

二一

常宁欧永孝序江宾谷之诗曰：&ldo;《三百篇》：《颂》不如《雅》，《雅》不如《风》。何也？《雅》、《颂》，人籁也，地籁也，多后王、君公、大夫修饰之词。至十五《国风》，则皆劳人、思妇、静女、狡童矢口而成者也。《尚书》曰：&lso;诗言志。&rso;《史记》曰：&lso;诗以达意。&rso;若《国风》者，真可谓之言志而能达矣。&rdo;宾谷自序其诗曰：&ldo;予非存予之诗也；譬之面然，予虽不能如城北徐公之面美，然予宁无面乎？何必作窥观焉？&rdo;

二二

吾乡吴修撰鸿，督学湖南。壬午科，湖南主试者为嘉定钱公辛楣、陕西王公伟人。诸生出闱后，各以闱卷呈吴。吴所最赏者，为丁牲、丁正心、张德安、石鸿翥、陈圣清五人，曰：&ldo;此五卷不售，吾此后不复论文矣。&rdo;榜发日，吴招客共饮，使人走探。俄而抄榜来，自第六名至末，只陈圣清一人。吴旁皇莫释。未几，五魁报至，则四生已各冠其经，如联珠然。吴大喜过望。一时省下传为佳话。先是，陈太常兆仑在都中，以书贺吴云：&ldo;今科楚南得人必盛。&rdo;盖预知吴、钱、王三公之能知文，能拔士也。吴首唱一诗，云：&ldo;天鼓喧传昨夜声，大宫小徵尽含鸣。当头玉笋排班出，入眼珠光照乘明。喜极转添知己泪，望深还慰树人情。文昌此日欣连曜，谁向西风诉不平？&rdo;一时和者三十余人。后甲辰三月，余游匡庐，遇丁君宰星子，为雇夫役，作主人，相与序述前事，彼此慨然。且曰：&ldo;正心管领庐山七年，来游者先生一人耳。&rdo;

二三

钱香树先生为侍读时出都，泊济宁，立船头为霜所滑，失足入水，家人救以篙，得不死。笑谓宾客曰：&ldo;吾闻坠水死者，必有鬼物凭之。倘昨夜遇李太白，便把臂去矣！&rdo;明日过李白楼，题云：&ldo;昨夜未曾逢李白，今朝乘兴一登楼。楼中人已骑鲸去，楼影当空占上游。&rdo;

二四

予在转运卢雅雨席上，见有上诗者，卢不喜。余为解曰：&ldo;此应酬诗，故不能佳。&rdo;卢曰：&ldo;君误矣！古大家韩、杜、欧、苏集中，强半应酬诗也。谁谓应酬诗不能工耶？&rdo;予深然其说。后见粤西学使许竹人，先生自序其《越吟》云：&ldo;诗家以不登应酬作为高。余曰：不然。《三百篇》行役之外，赠答半焉。逮自河梁，洎李、杜、王、孟，无集无之。己实不工，体于何有？万里之外，交生情，情生文；存其文，思其事，见其人，又可弃乎？今而可弃，昔可无赠；毋宁以不工规我？&rdo;

二五

比来闺秀能诗者，以许太夫人为第一。其长嗣佩璜，与余同征鸿博。读太夫人《绿净轩自寿》云：&ldo;自分青裙终老妇，滥叨紫绰拜乡君。&rdo;《元旦》云：&ldo;剩有湿薪同爆竹，也将红纸写宜春。&rdo;《喜雨》云：&ldo;愆期休割乖龙耳，破块粗安野老心。不独清凉宜翠簟，可知点滴尽黄金。&rdo;皆佳句也。夫人为徐清献公季女，名德音，字淑则。王太仓相公拨出清献之门，其视学浙江也，遣人告墓。夫人有句云；&ldo;鱼菽荐羹惟弱女，松楸酹酒属门人。&rdo;

二六

尹望山制府在途中寄鄂夫人诗云：&ldo;正因被冷想装绵，又接音书短榻前。暖阁遥思春雪冷，长途更犯晓冰坚。不言家事知予苦，频寄征衣赖汝贤。依旧疏狂应笑否？偷闲时复耸吟肩。&rdo;夫人为鄂文端公之从女，贤淑能诗。常侍尹、鄂两公小饮。鄂公老矣，向尹公云：&ldo;阁务殷繁，何日得抽身是好？&rdo;夫人正色曰：&ldo;女闻圣人云&lso;事君能致其身&rso;，其次则明哲保身，未闻有抽身之说。&rdo;公为莞然。

二七

辽东三老者：戴亨，字遂堂；陈景元，字石闾；马大钵，字雷溪。三人皆布衣不仕，诗宗汉、魏，字学二王，不与人世交接，来往者李铁君一人而已。戴诗不传。陈有《崇兆寺》诗云：&ldo;世外招提境，浮生寄一时。铃声吟殿角，涧影落松枝。鸟语留归念，山僧笑索诗。东方明月上，若遇此心期。&rdo;马《闻西师振旅寄宁远大将军》云：&ldo;雪飘组练归榆海，花满弓刀入玉关。&rdo;《偶成》云：&ldo;晒药偶然来竹外，修琴不复到人间。&rdo;石闾弟景钟，字橘洲，有《夜阑曲》云：&ldo;春夜频倾金叵罗，胡姬按板对筵歌。低徊笑语牵红袖，如此风光可奈何！&rdo;明七子论诗，蔽于古而不知今，有拘墟皮傅之见。辽东三老，亦复似之。铁君作《尚史》，专搜三代以上事，而竟不知本朝有马辅之《绎史》，亦囿于闻见之一端。然近今士人，先攻时文，通籍后始学为诗，大概从宋、元入手，俗所称&ldo;半路上出家&rdo;是也。源流不清，又不若三家之力争上乘矣。

铁君名锴，父为总督，而能隐居不仕，自称鹿青山人，有《瞧螟斋集》行世。录其《梅花》云：&ldo;众木正如梦，一枝方自春。遂令江水上，真见独醒人。&rdo;《咏月》云：&ldo;清绝自成照，何曾挂树生？有时通夜白，一片得秋明。远水若相接，浮云或并行。年年圆便缺，谁悟善持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