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不是老师。爷也算老师。上边的教育局长到学校去找我爷时,爷正在学校扫院子,听说局长要找他,脸上汪了红,把手里的扫帚一丢掉,忙慌慌地朝着学校门口走。急急地走,看见站在学校大门里的教育局长时,脸上的兴奋和秋天的景色样。
我爷说:&ldo;局长、局长,你屋里坐。&rdo;
&ldo;不坐了,&rdo;局长说:&ldo;丁老师,全县的各局、各委都到下边动员农民卖血呢,教育局分了五十个动员村,我这一到丁庄还没动员几句就碰上钉子啦。&rdo;
我爷说:&ldo;卖血呀?!&rdo;
局长说:&ldo;你德高望重哩,丁庄这时没干部,这时候你不能不出面。&rdo;
我爷说:&ldo;天呀,让卖血?&rdo;
局长说:&ldo;教育局必须动员出五十个血源村,丁庄你不出面谁出面?&rdo;
我爷说:&ldo;老天爷,是动员卖血呀。&rdo;
局长说:&ldo;丁老师,你是读书人,咋连人身上血的和泉一样越卖越旺的道理都不懂。&rdo;
立在那,爷脸上的惘然如了平原上的枯冬天。
教育局长说:&ldo;丁老师,你在学校敲钟看大门,不算是老师,可学校报你几次当模范老师我都批准了。每次当模范,又发奖状又发钱,现在我这教育局长给你这一点任务你都不完成,你是瞧不起我这局长吧?&rdo;
站在学校的门口上,我爷不吭声。不吭声他就想起每年评模范老师时,数学老师、语文老师都要争。这一争,谁也不让当,最后就把他报到县里了。县里就批准他当上模范老师了,到县上又领奖状又领钱。钱不多,能买两袋化肥的钱,可那奖状艳红着,现在还贴在他的屋子里。
教育局长说:&ldo;别的局一动员就动员出七十个、八十个的血源村,我连五十个、四十个都动员不出来,以后我这局长咋当呀。&rdo;
我爷不吭声。学校的学生都在扒着门口、窗口朝外看,头像一片西瓜码在门口、窗口上。
那两个总也当不上模范的老师也在看,脸上有着异样的光,想过去和局长说说话,可局长却压根不认识他们俩。
局长只认识我爷一个人。
局长说:&ldo;丁老师,我不让你做别的事,只让你去给丁庄人说说卖血确实不是大不了的事。确实血和泉一样,是越卖越旺呢。就这几句话,就这一点儿事,你不愿替教育局去办是不是?&rdo;
我爷终于嘟囔着说:&ldo;那我试试看。&rdo;
局长说:&ldo;就是嘛,几句话的事。&rdo;
再次敲了钟,把庄人们都又召集到庄中央,局长让我爷给庄人们讲上几句话,讲讲血和泉样越卖越旺的理。我爷就立在庄子中央的槐树下,望着黑鸦鸦的庄人们,望了大半天,不轻不重地对着人们说:
&ldo;都来吧&rdo;。我爷说:&ldo;都跟着我到庄东的河滩看一看。&rdo;
庄人也就跟着他,到了庄东的干河滩。仲春天,有雨水,可丁庄是天生座落在黄河的古道上。一座落就是上千年。这里的村庄都座落在黄河古道上。都座落了几百、上千年。沙滩地,虽然涸得很,可毕竟落过仲春雨。我爷他找来一把锨,提在右手里,走在最前边。教育局长和县里的干部跟在他后边。庄人们也都跟在他后边,来到河滩捡下一块润,抓把沙在手里捏一捏,在沙地挖一挖。挖出了水。半坑儿水。从哪弄来一个破的碗,舀一舀,又舀舀;一碗一碗舀,以为快把那坑水舀干了,停一会,那坑里却又有半坑水。
终也舀不干,竟是越来越旺着。
我爷把那碗扔在沙地上,擦擦手,瞟一眼丁庄的人:&ldo;看见了吧?&rdo;他扯着嗓子说:&ldo;这就是人的血,越舀越旺哩。&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