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太暗抹一把冷汗,心忖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廷斗内可掀起轩然大波,无风作浪,宇文朔肯通知一声,是友好的表现,也不无想先弄清楚之意。
叹道:“确是一场误会,这批丹丸一半是制来给鄙人自己用的,想不到变成一场风波,他奶奶的,惹毛了我,我就辞官归隐。”
口是这么说,亦心知肚明谎称是为李显炼药,已犯欺君之罪,幸好确有部分可供李显之用,使了掩眼法。
宇文朔道:“在下也这么想,娘娘和武三思该也朝这个方向看。”
符太一呆道:“他们知道了?”
宇文朔道:“张柬之等人的一举一动,怎瞒得过他们,张柬之在算武三思,武三思却在想如何利用此事反制之。以朝廷斗争论,张柬之等大幅落后于形势,茫不知大人甫返陪都,凭回天手段令皇上不药而愈,更不晓得太医大人当众说出误服毒草的事情经过,且余毒未清,须以毒制毒。在这样不明情况下,贸然向皇上提出太医大人意图不轨,只汤公公那关已过不了,听说张柬之今天内会找大宫监说话。唉!真令人担心。”
符太道:“你没警告他们?”
宇文朔沉声道:“大家话不投机,一向不咬弦,兼且我们与娘娘被视为关中人,同声同气,找他们说话,徒惹猜疑。”
又道:“今次为田上渊举行的洗尘宴,表面是个普通聚会,实则内含玄机。等于政治上的表态,出席者,均被视为一丘之貉。”
符太大讶道:“竟然如此?”
宇文朔道:“就是如此,太医虽对朝政不闻不问,别人却不这般看。田上渊打锣打鼓的到洛阳来,还得武三思一方热诚款待,是向黄河帮和洛阳帮的公然示威,也令北方大帮会间的恶斗浮现无遗。田上渊打的是武三思这张牌,陶宏和易天南打的牌是张柬之。太医因有分参加宴会,故亦被视为武三思一方的人,拿着太医为武则天昔日近臣的身份造文章。”
符太一怔道:“武三思为何不警告我?”
宇文朔淡淡道:“因他等着张柬之碰个焦头烂额,以取得落井下石的可乘之机。”
符太道:“娘娘会怀疑鄙人吗?”
宇文朔大有深意地瞧他一眼,含笑道:“娘娘比任何人更清楚太医余毒未清。”
符太差些儿脸红,尴尬的道:“这叫‘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
宇文朔道:“对此事,太医有何打算?”
符太道:“要想想。”
宇文朔道:“不过顺口一提!在下想晓得夫人对田上渊的看法。”
符太道:“她看不通他。”
宇文朔叹道:“在下深有同感,田上渊这趟来洛阳,必有厉害后着。”
符太道:“这家伙住在哪里?”
宇文朔道:“是从梁王府降级下来的郡王府,过去的三天田上渊很活跃,四出拜会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只在想见易天南一事上吃闭门羹,被易天南断然拒绝。不智呵!平白失去一个了解对手的机会。”
接着道:“我还出席过另一场招呼田上渊的宴会,此人魅力十足,很容易赢得交情,不过在翠翘楼一夜,独领风骚的是太医大人。”
符太兴致盎然的道:“那晚宇文兄有特别的感觉吗?”
宇文朔追忆道:“有!且非常奇特,大人入门时的一阵笑声,不但来自肺腑深处,且有种旁若无人的魄度,似这才是太医大人真正的一面。”
符太一怔道:“这个感觉是好还是不好?”
宇文朔道:“初时颇有突兀的感觉,可是大人开腔解释,气氛变化了,在下猜当时在场的老江湖,没人敢怀疑大人不是真情流露,怪异处就在这里,大人有些儿似在描述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只是其中的感情,却如不怕洪炉火的真金。”
符太赞许道:“比喻用得好,想起当时发生的事,似足一场梦。”
接着压低声音道:“不过!鄙人的失声狂笑,与中毒的事没有半丝关系,是为劣徒符太高兴,那是来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骤然狂喜,故忽然失控。”
宇文朔精神大振,双目精芒闪闪,道:“此正为在下今天找大人说话的原因。”
符太担心的道:“我是一时忘形,希望别的人没老弟般的感觉。”
宇文朔欣然道:“还以为神医忘记唤在下为‘老弟’,终于听到,还很亲切,也代表老弟和老哥的关系大不相同。”
转回正题道:“其他人嘛!夫人我不敢说,可是即管是武三思,对大人并不了解,其他人更不用说,大人可随时放声大笑,乃异人怪行,谁都不会想到别处去。在下之所以感受特别,是因曾和大人深谈,且涉及田上渊,特别留神。大人踏入沧浪轩的一刻,眼光集中于田上渊,接而纵情长笑,令在下有会于心。”
符太低声道:“紧张吗?”
宇文朔傲然道:“比任何时刻更冷静。”
符太又问道:“老弟是个有耐性的人吗?”
宇文朔思索道:“少年时我是个性急的人,没有等待的耐性,可是过了三十岁,那是三年前的事,竟发觉自己改变了,改变的不是性情,而是对光阴的看法。”
符太点首着他说下去。
宇文朔叹道:“昼夜如轮,岁月如流。少年时总像有用不完的光阴,有期待时还希望时光的流逝增速,瞬即届满。可是,年事日长,对光阴的看法变得相反,即使期待某一时刻的来临,内心却盼望光阴的步伐怎么迟缓仍不打紧,愈慢愈好,只恨光阴的步伐从不因人的意愿有分毫改变。在下的耐性就是这么养成的。漫长的等待,光阴缓似蜗牛,我所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