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听出来了,那人是孟庆书,那是送子观音的天敌。殿军从被窝里伸出脑袋,喘着粗气,问那人是谁。繁花说:&ot;还能是谁,庆书,孟庆书。&ot;孟庆书是个复员军人,在部队时入了党,现在是村里的治保委员,兼抓计划生育。以前殿军最喜欢和庆书开玩笑,称他为妇联主任,还故意把字句断开,说他是&ot;专搞妇女,工作的&ot;。庆书呢,不但不恼,还说自己最崇拜的人就是赵本山,因为赵本山演过男妇联主任,知道这一行的甘苦。这会儿,一听说来的是庆书,殿军咧开嘴就笑了,说:&ot;他可真会挑时候。今天我就不见他了,改天我请这个专搞妇女工作的喝酒。&ot;繁花说:&ot;庆书现在积极得很。快选举了嘛,人家已经有要求了,要求新班子成立以后,再给他多压些担子。&ot;殿军笑了:&ot;压担子?这词用得好,很有水平,进步很快啊。&ot;繁花说:&ot;那得看他跟着谁干的。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跟着我干上几年,蠢驴也能变成秀才。&ot;繁花对着窗户喊道:&ot;地震了,还是天塌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ot;庆书还是喊:&ot;我,是我,是我呀。&ot;繁花只好穿起了衣服。她还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殿军的屁股,说:&ot;乖乖别急,打发走了这催命鬼,我让你疯个够。&ot;
外面黑灯瞎火的。那天空就像个巨大的锅盖扣在那里。繁花眯着眼,看见除了庆书还有一个女的。领他们进了做厨房用的东厢房,繁花才看清那是裴贞,民办教师李尚义的老婆。裴贞和庆书的第二个老婆裴红梅是一个村的,还是本家。裴贞以前也是个民办教师,很有点知识女性的意思,天一暖和就穿上了花格裙子,天一冷就穿上了高领毛衣。这会儿她手里就打着毛衣,不时地还穿上两针。繁花以为庆书和红梅打架了,平时充当&ot;大姨子&ot;的裴贞看不过去,把庆书押来说理的,就问红梅为什么没有来。庆书说红梅是条瞌睡虫,早就睡了。繁花又看了看庆书,庆书脸上没有血道子,不像是打过架的样子。繁花拎起暖水瓶,问他们喝不喝水。他们说不喝,繁花就把暖水瓶放下了,动作很快,好像稍慢一步,他们就会改变主意似的。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一部分(3)
繁花想,看来庆书是来打听会议的事的。庆书啊,你急什么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需要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嘛。繁花问:&ot;那是怎么回事?裴贞,是尚义欺负你了?不像啊,尚义老师文质彬彬的,放屁都不出声的。&ot;裴贞说:&ot;他敢,有你给我撑腰,他敢。&ot;繁花说:&ot;是啊,还有庆书呢。庆书文武双全,收拾一个教书先生可是不在话下。&ot;庆书说:&ot;尚义对裴贞好着呢。&ot;裴贞用鼻孔笑了,说:&ot;再好也没有殿军对繁花好啊。我可看见过,繁花怀豆豆的时候,殿军每天都给繁花削苹果。&ot;庆书说:&ot;你也有福气啊,我可看见尚义给
你嗑瓜子了。文化人心细,比针尖都细,比麦芒都细。&ot;这两个人深更半夜来了,当然不是为了苹果皮和瓜子皮,针尖和麦芒。繁花就问庆书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庆书说:&ot;先说个小事,令佩从号子里放出来了,剃了个光头。&ot;
令佩是村里最有名的贼,小时候在溴水后街拜师学艺,学的就是掏包儿。他师傅把猪油加热,丢一个乒乓球下去,让他捏,什么时候捏出来就算出师了。那是童子功啊。他确实很有出息,他住的楼房就是他掏包儿掏起来的。半年前派出所在庆书的协助下把他弄住了。庆书经常吹的&ot;捉贼捉赃&ot;,指的就是这个。其实,他们是从被窝里把人家揪住的,那时候人家并没有&ot;上班&ot;。这会儿,繁花对庆书说:&ot;改天咱们去看看他,给他送套锅碗瓢勺。组织上关怀关怀,还是应该的。&ot;
庆书说:&ot;狗改不了吃屎。他还能缺了吃的,缺了穿的?&ot;繁花说:&ot;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不能一棍子打死。好,还有什么事?说吧。&ot;庆书挠着头,又揪了揪耳垂,说:&ot;有点情况。怎么说呢,这情况还真不好说。&ot;繁花说:&ot;有屁就放嘛。&ot;庆书说:&ot;情况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先听听裴贞怎么说吧。&ot;裴贞好像没听见,头也不抬,继续打她的毛衣。庆书急了:&ot;路上不是说好了嘛,事情由你来说,我来补充。支书需要掌握第一手材料嘛。&ot;繁花先纠正了他,叫他别喊支书,要喊就喊繁花,不想喊繁花就喊村长。繁花把门关上了,对裴贞说:&ot;说吧,又没有外人。&ot;裴贞终于开口了,可她的话绕来绕去的,没有条理不说,还都是些废话,一点不像是教师出身的。裴贞从她家的猪说到了她家的肥料,又从肥料说到了厕所,再从厕所说到了擦屁股纸。说到擦屁股纸的时候,裴贞还很文雅地捂起了鼻子。这时候庆书已经抽完了第二根烟。他终于忍不住要亲自上阵了。庆书说:&ot;支书,简单地说,就是李铁锁和裴贞两家共享了一个茅坑。为什么呢,因为李铁锁家的茅坑塌了,没钱修。然后,问题就出来了。&ot;
一说到具体&ot;问题&ot;,庆书的嗓门就压低了,很神秘,好像谈的是军事机密。他的声音被动物的叫声给压住了。官庄村西边靠水,北边靠着丘陵,村里的副业主要是养殖。毛驴,山羊,兔子,这是地上跑的;鸭,鹅,这是水里游的;还有天上飞的呢,那是蜜蜂,鹌鹑。用庆书的话来说,海陆空各军种都齐了。庆书本人也算半个养殖户,不过他养的是鹦鹉,虎皮鹦鹉,不是来卖钱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用来&ot;调节脑神经&ot;的。庆书说过,他有一只鹦鹉会唱《打靶归来》,一开口就是&ot;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ot;。这会儿,很远的地方,传来了驴打喷嚏的声音。繁花知道那是村东头李新桥一家喂的驴,快生骡子了,有一种要生杂种的兴奋。想到了杂种,繁花心头一闪,莫非裴贞蹲坑的时候,让铁锁给撞见了?还有什么动作?或许是李铁锁的老婆雪娥蹲坑的时候,叫李尚义给撞见了?这种鸟事确实不太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