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道:&ldo;臣弟还听说,川班直击鼓闹事一事,也与花蕊夫人……&rdo;忽闻见一股奇特的香气,伴随着环佩叮咚,不由得住了口,转过头去‐‐却见一名盛装丽人正扶着宫女的手翩翩走进殿中。梳着罕见的朝天髻,肌清骨秀,发绀眸长,荑手纤纤,宫腰搦搦,独步于一时。
张咏心道:&ldo;这一定就是花蕊夫人了。果真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rdo;
赵光义忽举手叫道:&ldo;弓箭!&rdo;高琼一直侍奉在一旁,闻声忙解下弓箭递上。
赵光义毫不迟疑,弯弓搭箭,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正中花蕊夫人胸口,当即将她射倒在地,头撞在砖地上,发出&ldo;咚&rdo;一声脆响。一旁宫女高声尖叫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奔逃出殿。
凉殿中遽起惊变,众人勃然色变,一齐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只有赵匡胤巍然不动,气氛肃穆。外面大批禁军闻声抢进殿中,见只有晋王手上拿着弓箭,花蕊夫人中箭倒地,不知情由,也愣在当场。
赵光义丢下弓箭,跪下请罪道:&ldo;臣弟擅自射杀皇兄爱妃,死罪,请皇兄治罪。&rdo;赵匡胤也不理会,只黑着脸一杯一杯地饮酒。赵廷美慌忙上前跪下,道:&ldo;王兄是怕花蕊夫人伤害皇兄,忠君之心,天日可表,恳请皇兄明鉴。&rdo;
赵匡胤&ldo;嗯&rdo;了一声,又饮了两杯酒,才挥手道:&ldo;你们都去吧。&rdo;又叫住高琼,刻意问了他姓名,命人赐他控鹤营军衣以及财物。高琼不知道皇帝为何单单赏赐自己,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只得上前谢恩。
众人均没有料想今晚宴会会如此草草收场,只得各自空着肚子离开。
赵光义径直回来晋王府,在堂中坐下,若有所思。他虽然巧妙地把握时机,射死了花蕊夫人,除掉了皇长子赵德昭的强援,内心却也并不如何欢喜。那女人讨人厌得很,最近不断在皇兄耳边吹风,游说立赵德昭为太子,甚至还将宣德门祥瑞说成是赵德昭主持和谈有功的征兆,极大地威胁到他的利益。她虽是自取灭亡,可毕竟他想得到那个娇媚的女人已经很久了,却最终还是未能占有她的身体,未免心中有憾。
闷闷不乐地凝思了半天,赵光义挥手命高琼退下,道:&ldo;你先下去歇息。我今晚要去北园别院。&rdo;
高琼躬身道:&ldo;遵命。&rdo;他是晋王心腹,寸步不离,但近来晋王到北园时,均不令他侍奉,很是反常。他总担心也许是晋王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一直在找机会带那孤女刘娥逃离晋王府,这正是他答应唐晓英的事情。
当日高琼去找唐晓英,奉上腰刀,表示愿意履行诺言,要以自己性命为她父母抵命。唐晓英拔出刀来,却只刺在他肩头,说从此以后仇怨一笔勾销,但又跪下求他救出庞丽华孤女刘娥。之前庞丽华来到汴阳坊探视时,已经向唐晓英哭诉了晋王的可怕,虽然没有敢具体提及晋王所为,但却一再说就是舍了性命,也要将小娥带回蜀中。后来庞丽华投火自杀,唐晓英猜到多半与晋王有关,既无法逃脱,活下去只会徒然牵累旁人,除了死,当真没有别的选择。遂决意完成她的心愿,救出小娥,送她回蜀中。可她一介普通民女,连走进晋王府也是不得其门而入,又哪有能力救人?只有放下父母深仇,跪下来恳求高琼相助。高琼有愧于她,明知是天大的难事,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唐晓英道:&ldo;我已经告知你晋王为什么一定要将小娥留在身边,你真的甘愿冒险?&rdo;高琼道:&ldo;你要我做的事,我无论如何不能拒绝。况且晋王怎么会真的娶小娥?不过是一句道士的胡话,他转身就会忘记。不过有一点,不能是你带小娥走。晋王极是精明,你跟丽娘又情同姐妹,若是离开京师,说不定他就会猜到,不但你我性命不保,还要牵连到张咏他们。这件事,一切要听我安排。&rdo;唐晓英沉吟许久,答应了下来,道:&ldo;谢谢你。&rdo;高琼道:&ldo;我的命都是你的,你何必谢我。只是有一点,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不能再告诉第三人。&rdo;他既答应了唐晓英,便做了许多安排,只是晋王府警戒森严,要将一个小女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实在比登天还难。而且他几次观察刘娥时,都被晋王留意到,不令他去北园,难免怀疑晋王已经有所警觉。
赵光义见高琼愣着不动,问道:&ldo;你还有事么?&rdo;高琼道:&ldo;属下心里确实有个疑问,我从未听向敏中等人提过花蕊夫人就是脚夫的幕后主使,大王又是如何知道的?&rdo;赵光义道:&ldo;自然会有人主动来向本王告密,不过这个告密的人也没安什么好心,日后你就会知道。&rdo;高琼道:&ldo;是。&rdo;
赵光义斥退高琼,径直来到北园,招手叫过一名新近收下的心腹侍卫,道:&ldo;你带人去地牢中将那黥了面的女人提出来,悄悄送去别院中,别让人看见。&rdo;
那侍卫十分机灵,闻言忙道:&ldo;大王怕是要等上一等,那女人被关在地牢多日,身上臭得很,还得先洗剥干净才好。&rdo;赵光义道:&ldo;嗯,赶快去办吧。&rdo;想了一想,改道先来到北园的静苑,却听见刘娥正在房中跟着自己的第三子赵德昌朗诵《诗经》,童声稚气,颇觉有趣。
一时又想起许多儿时往事来‐‐他的兄长,也就是当今大宋皇帝,比他大了整整十二岁,而他的弟弟赵廷美则比他小了八岁有余,这种年纪上的巨大差距注定了兄弟间隔阂的存在,他们兄弟三人似乎从来没有过那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相处。自他懂事起,兄长总是威严的兄长,仿若父亲一般令他敬畏。他童年记忆所能到达的最后印象是兄弟二人在田野小路间追逐玩耍的情景,大哥走得那般快,他总也追不上。后来兄长外出游历,追求功业,多年不归,亲情免不了慢慢淡掉了。对他而言,&ldo;大哥&rdo;只剩下一个名称,他一度想不起大哥的样子,感觉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大哥一样。再后来,兄长派人接了全家到开封,他才知道大哥已功成名就,成为权高位重的禁军将领。最后,兄长终于成了皇帝,更是他的君主,他见面须得下跪,说话也得更加小心翼翼;而幼弟总是怯弱的幼弟,仿若后辈,他也得时不时地拿出二哥的样子来。他感到大哥当了皇帝后变了很多,当然他自己也变了很多,冷漠和疏离的意味已经逐渐占据了他们三兄弟中的大半空间,这大概也是至高权势带来的必然结果。他现在很多时候都不明白皇兄的真正心意,以前经常能看到的那种护犊友爱的目光早不见了,因为皇兄已经将眼睛投射到自己儿子的身上。花蕊夫人虽死,真正的危机还没有消除,而且危机也不是皇长子赵德昭,岂不见今晚他射死花蕊夫人后,宋皇后脸上露出了那既意外又惊喜的表情么?她是在庆幸晋王为她除掉了对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