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纳托利亚的大屠杀按一定模式展开。驱逐通知发布一段时间后,亚美尼亚人便被宪兵队用刺刀逐出家园。他们将12岁以上男性与女眷隔离开来,将其残忍杀害。在小村子里,这些男子通常就在其女眷的眼皮底下,在她们的一片尖叫声中遇害。但在大一些的镇上,他们会被带到隐蔽的地方动手,尤其不让外国人看见。亚美尼亚男子被带走后,妇孺则被持枪的守卫撵出城外。据幸存者描述,有些车次上的人遭到抢劫并被成批屠杀;有的则从一个镇子被撵到另一个镇子,途中老弱病残拖累行进的便被当场杀害。驱逐的目的地是叙利亚与伊拉克的沙漠定居点‐代尔祖尔与摩苏尔,他们只有冒险穿过大沙漠才能抵达。
种族屠杀的始作俑者‐塔拉特及其顾问,穆罕穆德&iddot;纳齐姆博士与巴拉丁&iddot;萨基尔博士,其目标是将亚美尼亚人从东部六个行省中全部驱逐,并确保他们在帝国任何一个区域的人口比例都不超过10,够不上独立建国的规模。然而要达到这种人口数据的改变,绝大部分的奥斯曼亚美尼亚人将遭灭绝。通过武装分子的血腥屠杀,加之沙漠行进中的高死亡率,奥斯曼政府实现了这一目标。[29]
1915年5月,埃尔祖鲁姆与埃尔津詹的亚美尼亚人最先遭到驱逐。经过了两个月的跋涉,幸存者到达了125英里外的哈尔普特。当地的美国领事前去政府为他们提供的宿营地看望他们。莱斯利&iddot;戴维斯领事称:&ldo;那里很少有男人,大多数都在途中被杀了。似乎有库尔德人沿途守候,就等着加害他们。&rdo;女人&ldo;几乎无一例外地衣衫褴褛、肮脏不堪、饥病交加。这种场景在意料之中。事实上,她们已徒步了近两个月,途中没有换洗的衣服,没有机会洗澡,没有住所,也很少能吃饱&rdo;。看到守卫带来食物,这些饥肠辘辘的妇女便冲上去争抢,结果被棍棒乱打,&ldo;力量足以致命&rdo;。绝望的母亲甚至想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美国领事,以免他们未来遭受更多的不幸。戴维斯回忆道:&ldo;用这种方式不断驱赶人上路,在相对短时间内就能把他们都处理掉。组织之严密,屠杀之有效,在该国几乎是前所未闻。&rdo;[30]
6月,塔拉特将驱逐令进一步扩大,安纳托利亚东部行省中&ldo;所有亚美尼亚人,无一例外&rdo;。诸如埃尔津詹、锡瓦斯、开塞利、阿达纳、迪亚巴克尔及阿勒颇等地,便成为一批批亚美尼亚流放者在去往代尔祖尔、摩苏尔与乌尔法途中的歇脚处。格里高利斯&iddot;巴拉基昂神父回忆道:&ldo;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都嫉妒那些已被暴虐致死的同胞。而我们是活着的烈士,每天都徘徊在死亡边缘,却又活了下来。&rdo;[31]
格里高利斯&iddot;巴拉基昂决意挺过亚美尼亚大屠杀,作为见证人向后代讲述同胞的苦难。自从在加里波利登陆的前夕被带离伊斯坦布尔,巴拉基昂便与其他150名显贵一道被遣往安纳托利亚东北部的昌克勒。6月21日,塔拉特下令驱逐所有亚美尼亚人时,巴拉基昂用1500枚金币重金贿赂当地官员,希望能让昌克勒的亚美尼亚人免于流放。这次行贿为这位亚美尼亚神父及其同伴赢得了7个月的宝贵时间,让他们逃过了大屠杀的高峰。然而1916年2月,在最终被流放去往代尔祖尔的途中,巴拉基昂一行人还是遭遇了武装暴徒与村民,他们视亚美尼亚人的性命如草芥。
行进在已有成千上万亚美尼亚人死亡的路上,巴拉基昂与他同车的官员攀谈起来,奥斯曼宪兵无所顾忌,因为他们相信这些被&ldo;护送&rdo;的亚美尼亚人活不了多久。当中有位名叫舒凯里的上尉最坦白,他声称自己已监督杀害了42万名亚美尼亚人。
&ldo;贝伊,沿途的这些人骨从何而来?&rdo;巴拉基昂明知故问道。
&ldo;这些是在去年8月到9月里被杀的亚美尼亚人。君士坦丁堡来的命令。尽管内政大臣(指塔拉特)挖了许多大坑填埋这些尸体,但冬天的潮水把土冲开了。现在你也看见了,到处都是骨头。&rdo;舒凯里上尉回答。
&ldo;屠杀亚美尼亚人是谁的命令?&rdo;巴拉基昂追问。
&ldo;君士坦丁堡的阿提哈德(ittihad,指联合派)中央委员会,还有内政大臣。&rdo;舒凯里解释,&ldo;最严格执行这条命令的是凯末尔(不是穆斯塔法凯末尔)……即约兹加特副总督。他是凡城人,听说亚美尼亚人在凡城叛乱的时候杀光了他的家人,他为了报复,把亚美尼亚人男女老少统统杀了。&rdo;[32]
巴拉基昂的一连串提问并没有使上尉感到不快,后者似乎很享受跟这位亚美尼亚神父聊天,以打发途中漫长的时光。舒凯里杀人如麻,他早已对这些恶行见惯不惯:数千名男子被砍死,6400名亚美尼亚妇女被洗劫一空,随后跟他们的孩子一起被杀。他一直把这种杀戮行为称作&ldo;清洗&rdo;(土耳其语为&ldo;paklaak&rdo;)。这位嗜血成性的奥斯曼军官甚至对巴拉基昂颇有好感,他提出巴拉基昂若能皈依伊斯兰教,自己就能保他免受一切灾难。
通过与土耳其军官交谈,巴拉基昂知悉了奥斯曼政府是如此看待亚美尼亚人的种种悲剧。一路上,他与其他幸存者聊天,又了解到亚美尼亚人在种族屠杀中的亲身经历。他把双方的观点融合成他伟大的回忆录,首版为亚美尼亚语,于1922年出版。他尽到了目击者的使命,为世人讲述了那段被他称为&ldo;亚美尼亚各各他&rdo;的悲惨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