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恐惧担忧,她小心翼翼,她戒备谨慎,她患得患失,同样,她也斤斤计较。
姚青看到了一个糟糕的自己,和沈惟铮不相上下的糟糕,然后沉默无言。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和沈惟铮都是有错的,谁都不比谁更好。
他们两个一样的笨拙愚蠢,像两条蒙着眼睛在鱼缸里四处碰壁的游鱼,跌跌撞撞,摸索前行。
可惜,他们都是失败的。
颓废低落的情绪彻底席卷了她,她甚至打不起精神去关注此后发生的一切,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她能看到的越来越少。
梦中之境仿佛一日千里,太多模糊画面闪过眼前,等她能明白看清楚眼前之景时,姚青感受到了同此前一模一样的茫然与疑惑。
不知哪里山上的老旧道观,沈惟铮一袭朴素灰衣盘腿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模样比她之前最后一次看到时要苍老许多,但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异样神采。
她站在他身旁,看着坐在他对面不修边幅一脸神神叨叨扶乩的老道士,满心疑惑。
沈惟铮从不是笃信鬼神之人,毕竟他身为武将,杀伐之气甚重,若非姚青坚持每年向佛寺道观捐献大笔香油钱,他们家同佛道可谓是全无干系。
如今在这样一个场景中看到将期望寄托在鬼神上的沈惟铮,姚青沉默无言,已经不知该如何做想。
她安静的飘在两人身边,许久后,那胡子拉碴的老道士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口中念念有词,在沈惟铮越来越亮的眼神里将一个乌木制成的小木偶放到了地面上那个线条错综复杂的阵图中。
那以鲜红朱砂绘制的阵图在姚青看来十分刺眼,看得久了,甚至有种心惊肉跳之感,她退到了沈惟铮身后,即便知道他此时绝对不可能听见,也忍不住说了一句,&ldo;不要!&rdo;
她总觉得眼前这幅场景可怖又阴邪,甚至那个本来尚算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看起来也更像传闻中的妖道,当乌木小人被放进朱砂阵图中时,那殷-红似血仿佛开始流动的线条让姚青怕得不敢靠近半分。
那边两人还在说话,她却听得不甚清楚。
&ldo;心有不甘&rdo;、&ldo;怀怨而生&rdo;、&ldo;复生&rdo;等语句隐隐约约传来,姚青听得心弦紧绷寒毛直竖,等沈惟铮割开手腕将淋漓的鲜血滴入阵图时,她神思开始恍惚,脑海中似有黄钟大吕之音响彻。
这样的异常持续了许久,等她缓缓平复时,终于能听清那妖道所说之言。
&ldo;只要用大人心血持续浇灌七七四十九天,此后连续做法九九八十一日,您自然能得偿所愿。&rdo;
妖道捋着胡须,手中拂尘轻甩,神情与语气愈发妖邪,看得姚青眼睛与胸口砰砰直跳。
&ldo;我只要万无一失。&rdo;放完血的沈惟铮面色比之前苍白许多,他捂着还在渗血的伤口,看向妖道,&ldo;一点纰漏都绝不能有。&rdo;
&ldo;大人,过犹不及。&rdo;妖道居然还摆出了一副谆谆教导循循善诱的模样,看得姚青气急不已,若真要劝,何必搞出这些神神鬼鬼阵仗,早该在沈惟铮异想天开之前就劝阻他。
然而她的心思传达不到两人那里,在沈惟铮的要求乃至逼-迫之下,那妖道只得照他所说,又辛辛苦苦的搞了个大阵仗。
这下子,沈惟铮整个人都入了阵中,姚青尝试几次都没办法靠近,只能在旁边神情焦急的看他。
她以为沈惟铮后半辈子就算不是最好也不会过得太差,谁知道居然笃信鬼神沉迷妖道妖言惑众,做下这等从前嗤之以鼻的荒谬事来,她某一刻甚至都不敢确信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了。
然而沈惟铮打定主意的事,无人能阻拦,且在这里除了个纵容他胡来的妖邪道士,根本没有其他人。
老道士换了身华丽的法衣,步罡踏斗,嘴里唱诵着神秘而古老的咒语,手持法器,若非做的事情太过邪门,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肃穆神圣之感。
姚青就看着沈惟铮在阵中流血,之前还只是手腕,现在就连眼耳口鼻都渗出-血来,衣衫上血迹更是迅速洇开,蔓延成大-片刺眼暗色。
这幅场景怪异可怖却又让她心如刀绞,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会毫不客气的给沈惟铮一个响亮耳光,好打醒他不知被什么糊了的脑子。
等做法终于结束时,姚青已经和阵中的沈惟铮一般虚弱凄惨。
&ldo;大人,应您之前所求,这次的法术我能确保万无一失,&rdo;老道士同样面色虚白,显见是耗费了大力气,&ldo;只是,我需得提醒您,照这般做法,夫人就算复生,也会怨气缠身,且这怨气皆系于您一身。&rdo;
老道眼含悲悯,语调唏嘘,&ldo;虽然能同您续上前缘,但这缘却绝非良缘,且日后波折重重,您,好自为之吧。&rdo;
语毕,老道士飘然而去,终于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缥缈。
天色很快暗下来,一场暴雨就那样顷刻而至,姚青站在雨中,看着坐在阵中失神低头的沈惟铮,心中早已一片空白。
至此,她终于明白他在做些什么了。
笃信鬼神,偏信妖道,行巫蛊之事,居然是求一个荒谬且不切实际的死而复生。
姚青很想和沈惟铮说,人死不能复生,死的人死了,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还要好好活,否则死去的人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