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于是再看那些喝采的人们。
这刹那中,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了。四年之前,他曾在山脚下遇见一只饿狼,永是不近不远的跟定他,要吃他的肉。他那时吓得几乎要死,幸而手里有一柄斫柴刀,才得仗这壮了胆,支持到未庄;可是永远记得那狼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而这回他又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可怕的眼睛了,又钝又锋利,不但已经咀嚼了他的话,并且还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东西,永是不近不远的跟他走。
这些眼睛们似乎连成一气,已经在那里咬他的灵魂。
救命,……
然而阿q没有说。他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
至于当时的影响,最大的倒反在举人老爷,因为终于没有追赃,他全家都号啕了。其次是赵府,非特秀才因为上城去报官,被不好的革命党剪了辫子,而且又破费了二十千的赏钱,所以全家也号啕了。从这一天以来,他们便渐渐的都发生了遗老的气味。
至于舆论,在未庄是无异议,自然都说阿q坏,被枪毙便是他的坏的证据:不坏又何至于被枪毙呢?而城里的舆论却不佳,他们多半不满足,以为枪毙并无杀头这般好看;而且那是怎样的一个可笑的死囚呵,游了那么久的街,竟没有唱一句戏:他们白跟一趟了。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
□注释
1本篇最初分章发表于北京《晨报副刊》,自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四日起至一九二二年二月十二日止,每周或隔周刊登一次,署名巴人。作者在一九二五年曾为这篇小说的俄文译本写过一篇短序,后收在《集外集》中;一九二六年又写过《阿q正传的成因》一文,收在《华盖集续编》中,都可参看。
2立言:我国古代所谓三不朽之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载鲁国大夫叔孙豹的话: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3名不正则言不顺:语见《论语·子路》。
4内传:小说体传记的一种。作者在一九三一年三月三日给《阿q正传》日译者山上正义的校释中说:昔日道士写仙人的事多以内传题名。
5正史:封建时代由官方撰修或认可的史书。清代乾隆时规定自《史记》至《明史》历代二十四部纪传体史书为正史。正史中的列传部分,一般都是著名人物的传记。
6宣付国史馆立本传:旧时效忠于统治阶级的重要人物或所谓名人,死后由政府明令褒扬,令文末常有宣付国史馆立传的话。历代编纂史书的机构,名称不一,清代叫国史馆。辛亥革命后,北洋军阀及国民党政府都曾沿用这一名称。
7迭更司(1812-1870):通译狄更斯,英国小说家。著有《大卫·科波菲尔》、《双城记》等。《博徒别传》原名《劳特奈·斯吞》,英国小说家柯南·道尔(1859-1930)著。鲁迅在一九二六年八月八日致韦素园信中曾说:《博徒别传》是rodneystone的译名,但是c。doyle做的。《阿q正传》中说是迭更司作,乃是我误记。
8引车卖浆者流所用的话:指白话文。一九三一年三月三日作者给日本山上正义的校释中说:引车卖浆,即拉车卖豆腐浆之谓,系指蔡元培氏之父。那时,蔡元培氏为北京大学校长,亦系主张白话者之一,故亦受到攻击之矢。
9不入三教九流的小说家:三教,指儒教、佛教、道教;九流,即九家。《汉书·艺文志》中分古代诸子为十家: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并说: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是以君子弗为也。
10《书法正传》:一部关于书法的书,清代冯武著,共十卷。这里的正传是正确的传授的意思。
11著之竹帛:语出《吕氏春秋·仲春纪》:著乎竹帛,传乎后世。竹,竹简;帛,绢绸。我国古代未发明造纸前曾用来书写文字。
12茂才:即秀才。东汉时,因为避光武帝刘秀的名讳,改秀才为茂才;后来有时也沿用作秀才的别称。
13陈独秀办了《新青年》提倡洋字:指一九一八年前后钱玄同等人在《新青年》杂志上开展关于废除汉字、改用罗马字母拼音的讨论一事。一九三一年三月三日作者在给山上正义的校释中说:主张使用罗马字母的是钱玄同,这里说是陈独秀,系茂才公之误。
14《郡名百家姓》:《百家姓》是以前学塾所用的识字课本之一,宋初人编纂。为便于诵读,将姓氏连缀为四言韵语。《郡名百家姓》则在每一姓上都附注郡(古代地方区域的名称)名,表示某姓望族曾居古代某地,如赵为天水、钱为彭城之类。
15胡适之(1891-1962):即胡适,安徽绩溪人,买办资产阶级文人、政客。他在一九二○年七月所作《〈水浒传〉考证》中自称有历史癖与考据癖。
16行状:原指封建时代记述死者世系、籍贯、生卒、事迹的文字,一般由其家属撰写。这里泛指经历。
17土谷祠:即土地庙。土谷,指土地神和五谷神。
18文童:也称童生,指科举时代习举业而尚未考取秀才的人。
19状元:科举时代,经皇帝殿试取中的第一名进士叫状元。
20押牌宝:一种赌博。赌局中为主的人叫桩家;下文的青龙、天门、穿堂等都是押牌宝的用语,指押赌注的位置;四百、一百五十是押赌注的钱数。
1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据《淮南子·人间训》: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胡中,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家富马良,其子好骑,堕而折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控弦而战,塞上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