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推开身前挡着的侍女,不顾身后一片惊呼:&ldo;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rdo;涌身已奔出殿门。
殿外一片清明,虽有几十匹马奔驰往来,仍是空荡荡的象是什么都没有。她抬起头四处张望。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
她亲眼看着李世民举起弓箭瞄准前方!
她亲眼看着那箭直插入李建成的后心!
她亲眼看着李建成在惨叫声中栽下马来,死不瞑目!
她都看见了!她都看见了!
但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听到一个遥远、熟悉的女子声音在急促的说:
&ldo;……我看见他……李世民,骑在马上,手中执着弓,两边嘴角向下拉,在微微冷笑。天啊!我从来没见过他的样子这么可怕,也从没见过其他人面上会出现这样恐怖的神情。……&rdo;
她全身发颤,急忙向左右前后搜看,但身边并没有其他女子。然后她忽然想起来了,这是荷香的声音!这是荷香在很久很久之前,亲眼目睹李渊、李世民父子发动太原兵变诬杀太原副留守王威之后,狂奔回家,扑入自己怀中说的那番话!
刹那之间,往事如在目前,荷香那惊惶得变了色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自己还能感到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臂时那肌肉的压迫和紧张。荷香很怕,她怕得要死!吉儿只知道这一点,却从未真正体会到她所见到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这样可怕!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她也亲眼目睹荷香曾见到的一切了!
她茫茫然地走在空空落落的旷地上,初升的朝阳从后面射来,在她身前拉出一条又长又瘦的黑影。她转过身去,仰头迎着太阳,被渐渐变得炽热耀目的阳光照得眯起了眼,眼前一阵又红又黑。虽是六月的骄阳满目的泻下,她却感到自己的前方只有黑暗、黑暗、黑暗!
在她身边,正进行着一场生死搏杀,人喧马嘶,震耳欲聋,她却全没知觉,梦游似的走回临湖殿中。
一进殿内,殿外的厮杀在这里化作触目惊心的一个字__血!
到处是血!血在流,血在淌!厅堂上、回廊里、花树下……全是满身鲜血的人,血后是苦痛不堪的神色!声吟、哀嚎、求恳(&ldo;水啊!水啊!给我水!&rdo;)……血腥味每刻钟都似在膨胀、膨胀!象要将这小小的殿堂撑破!
她想逃!她要逃离这只有血的世间。但她能逃到哪里去?外面也是杀戮,也是血!血!血!
&ldo;吉儿!吉儿!你怎么了?&rdo;李世民的声音象隔着几重山那么远传来。她悚然一惊,猛的发现不知怎的,自己正在他的怀抱之中。他那双手!他那双手!他射出那夺去李建成性命的一箭的那双手正捧着自己的脸!她忍不住发狂似的尖叫一声,用力从他双臂之间挣脱出来,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气喘吁吁的叫:&ldo;不要碰我!不要碰我!&rdo;
李世民急道:&ldo;你这是怎么了?你……你到底怎么了?&rdo;
吉儿定一定神,从牙缝中迸出一句:&ldo;刽子手!&rdo;
李世民脸色一寒,眉间象是聚拢了一团乌云,沉声道:&ldo;你说什么?&rdo;
吉儿倔强的将脸一扬,声音提高了几分:&ldo;我说什么难道你真不懂吗?哼哼,不知你以前是怎么看待我父皇的?一只弑父杀兄的衣冠禽兽!是不是?那你呢?你又算什么?又一只弑兄杀弟的衣冠禽兽?&rdo;
李世民勃然色变,抢上一步,举起右手便要往她脸上掴下去!
吉儿不闪不避,反走前一步,仰起脸来,目光炯炯的与他对视:&ldo;怎么?想打我吗?那就打啊!&rdo;一边说,一股酸楚的滋味直涌上来,&ldo;连我父皇都从来没打我一下的!不过,你倒确是比他还要狠的!&rdo;
李世民的手凝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两人的目光针锋相对地怒视着,一时之间谁都不动,谁都不说话。
良久良久,李世民眼中的气恼渐渐的化作悲凉,忽地将高举的手往空处一摔,&ldo;嗖&rdo;的转身,飞快的冲下楼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冲出吉儿的寝殿,直奔到长孙无垢处。
长孙无垢见他一阵风似的忽然来到,吃了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站起来迎上去问道:&ldo;怎么……&rdo;话未说完,忽见李世民双手掩面,跪倒在地,泣道:&ldo;无垢,我自觉象个罪人!&rdo;
长孙无垢这一惊只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扶住他双肩,要拉他起来,却感到他全身颤抖不已,带得她也稳不住身子,忙一手抓住身边的桌子,一手挽住他的手臂,道:&ldo;你怎么这么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rdo;
却见他只是蜷伏在地上掩面而泣,却什么都不说。
长孙无垢拉不了他起来,只得自己也蹲跪在他面前,搂住他道:&ldo;到底是什么事情?说出来吧!&rdo;
李世民啜泣良久,才道:&ldo;是不是……人人都在背后说我……说我是……是弑兄杀弟……的凶手,就象杨广一样?&rdo;
长孙无垢暗暗心惊,道:&ldo;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这是谁在背后胡言乱语?&rdo;她想着不会有人敢在李世民面前说这种话的,定是他不巧听到了什么人暗地里议论这事。
李世民又不吭声了,将头抵在她胸前,一如以前那样,急促粗重的气息渐渐平复为曼长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