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关隽臣的风寒一直拖着,断断续续的始终没好利索,虽不再发高烧,可却咳嗽不断,人也时常困倦,时不时就在打盹儿。
关隽臣睡着时,晏春熙便悄悄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低头静静地看着关隽臣的面容
说来奇怪,他这般静静地看着关隽臣,竟丝毫不觉得乏味。
关隽臣熟睡时看起来那么的年轻好看,那对总是深沉的丹凤眼阖了起来,只有一对儿英挺的眉宇如同春山一般舒展开来,像是他在睡梦中回到了如桃花源般美好的地方。
关隽臣比晏春熙大上十八岁,又是那般显赫的地位,那样一个矜贵傲慢的性子,晏春熙以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刻……他竟像是呵护脆弱单纯的孩童一般,这样抱着关隽臣。
“成哥哥,快到长安了。”
晏春熙用手轻轻抚摸着关隽臣发际的美人尖,他叹了口气,眼神忽然惶惑起来,小小声道:“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长安吗……你说,长安城白日里霸气、阳刚,满城人杰、遍地王侯。城中最宽的官道,足够九车并行,宛如直通青天。可夜里,却又华灯高上,处处妩媚多情……你生长在长安,如今可算是回家吗?成哥哥,这些年,你想家吗?”
不知关隽臣是否是听到了什么,他忽然翻转了一下身子,随即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我吵醒你了吗……?”晏春熙有些紧张地低下头看着关隽臣。
关隽臣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有些迷蒙,似乎还在出神地想着什么,过了片刻才嗓音沙哑地道:“熙儿,我方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其实也不是梦,”关隽臣浅浅地笑了一下,“是我六岁那年的事。”
“那年父皇考我们几位皇子默写《大学》,父皇严厉,我那时爱玩,又记不住那等枯燥东西,只写了一半儿,后面的就再背不出了,当时心下着实害怕。皇兄倒是早就写完了,可见我只写了一点儿,不忍心见我挨罚,留下来偷偷给我写了张小抄,岂料还没拿给我,就被父皇抓了个正着——”
“父皇当下便是勃然大怒,罚我们两个都在太子学门前跪上两个时辰,烈日炎炎的,皇兄身子骨本就弱,竟还晕了过去,我那时心里想,皇兄可当真是世间最好的哥哥,日后我若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定是要分他一半的。……说来奇怪,这许多年来我都不记着这回事了,可方才,我在梦里竟又想起来了,真真的,就像是又发生了一遍一样。”
晏春熙很少听关隽臣提及他在皇宫里的事,想到关隽臣少年时竟也有这等顽劣的时候,不由忍不住微微一笑,轻声问道:“皇兄……是襄王吗?”
关隽臣一双丹凤眼忽然看了过来,他的神情有些古怪,片刻之后才似笑非笑地开口了:“不是襄王。”
“是周英帝。”
晏春熙的神情一下子怔住了。
而关隽臣已经坐直了身子,他用手指轻轻撩起锦帘向外看去,亮光一下子洒在了他挺直的鼻梁上。
“下雪了——”
他低声道。
……
在关隽臣的仪仗徐徐抵达长安城的数十里外时,一道来自城中的飞鸽传书也到了白溯寒的手中。
“王爷,”白溯寒在车辇外低声请示道:“刚拿到的消息,圣上为迎您入京大开城门,派了三百周星卫沿途护送。今夜长安不设宵禁,百姓们也都欣喜万分地打算夹道迎接呢。圣上更宣旨要在宫内设宴款待您,倒好像是多年前迎您凯旋一般的景象。”
“知道了。”关隽臣面上并无讶异之色,以周英帝的才智,应变自然是极快的。
既然知道他是以冠军侯仪仗入京,便就顺势大肆拿出迎接大周肱骨之臣的阵仗。
不管他们君臣之间的情势已是如何的水火不容,明面上的长安看起来,倒好像是一副歌舞升平,宁亲王回京——皆大欢喜。
“你去将夏白眉带过来,我出去透透气。”
关隽臣淡淡地吩咐道,他说完将身上的狐裘拢紧了些,撩起帘子迈了出去。
晏春熙自然也跟在关隽臣身后,他走出车辇之时,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银铅般的絮雪在暗沉的云层下肆意翻飞,官道旁零星矗立着寥寥几棵松树,大地一片苍茫的白色。
阵阵刺骨寒风呼啸着吹过,可兴许是这雪色太过肃穆,竟又让人觉得这天地间好似异常安静。
晏春熙生在南方,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见大周北方的雪景。
长安的雪是那么的浩大,他虽然还未见到长安的城池,可却已经在这遥遥百里之外,真切地感觉到了这座大周皇都的庄严和磅礴气势。
“真美……姑苏从未下过这般大的雪。”
关隽臣站在晏春熙身畔,只见少年的脸蛋在一片清透雪色间映得莹莹生辉,嘴唇微微张开,眼神里流露出了惊叹的神色,那模样天真得竟带着点妩媚。
关隽臣笑了笑,他伸手拂去一片落在少年面上的雪花,本想开口时,却见白溯寒已经带着夏白眉从晏春熙身后走了过来。
“王爷,人已带来了。”白溯寒躬了躬身,随即便后退了半步不再作声。
而夏白眉却没有行礼,他一身颇显单薄的黑衫,就那么沉默着站立在寒风中。
这位年轻的乌衣巷指挥使这些时日似乎也很是吃了些苦头,面孔甚是苍白,神色间也隐隐流露出了一丝羸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