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芙抢在香墨之前问安罢之后,未语先盈盈而笑,眉目弯弯十分天真柔和的模样又道:&ldo;娘娘伺候陛下的时间最长,小妹有什么不对不该的,以后的日子还得请您指教。&rdo;
杜子溪并不起身,只微微一抬下颌,就有宫婢上前搀起李芙,并让了座位。
杜子溪脸上依旧淡淡的神色:&ldo;有什么指教不指教的,不过都是伺候陛下的姐妹罢了,往后的日子那么长,谁都不好说。&rdo;
李芙用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眼珠瞅了瞅杜子溪,带着艳羡又带着些许俏皮地说:&ldo;进宫前就听人说皇后娘娘谦和恭谨,今日一见果然实更盛传,宫里宫外谁不知道陛下和皇后是鹣鹣鲽鲽,比目双飞。&rdo;
这样的模样话语都是极为讨喜的,杜子溪也忍不住带了淡淡笑意,对身旁的女官道:&ldo;瞧这嘴甜的,比阿四更像是我的亲妹妹。&rdo;
然而只是片刻功夫,杜子溪眼扫过李芙鬓上娇嫩的一丈红花,就现出了一丝阴云似的黯然和自嘲,伸手扶一扶头上的白玉簪,道:&ldo;不过也别说什么鹣鹣鲽鲽,不过是鲽离鹣背罢了。&rdo;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又透过窗纱落在她的面上,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庸散与无奈,眼中也微微闪过一丝伤怀:&ldo;倒是妹妹你趁着还年轻,早早开支散叶才好,别像我这病如朽木的身子,这样不争气就好了。&rdo;
李芙忙以袖掩唇,适时做出羞涩恭谨交加的神色:&ldo;是……&rdo;
杜子溪此时方转眼对冷坐了半晌的香墨,淡淡道:夫人今日来是?&rdo;
香墨的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似乎是一忍再忍的模样。&ldo;听闻您在找依兰,此花难得更是难开,恰巧得了一盆正值花期的,就给您送来了。&rdo;
说罢一招手,侍婢捧上了一盆花,花土奇异的干裂,像是久未施水,而花径纤细的似一口重一点的呼气就要折断一般,而细长径上的妍丽四瓣红花,风致极为娟然。
&ldo;依兰花只生于大漠,必须用五年的时间,才能根入泥土,第六年方才吐蕊,而花开却只有短短两天。夫人能找来正在开花的依兰确实难得,只是……&rdo;杜子溪又慢慢拢一笼鬓角的散发,如玉般双靥上浮起牵起耐人寻思的笑影,双眸炯炯看着香墨:&ldo;很不巧,我已经刚得了一盆,也正值花期。&rdo;
香墨迎视,眼底的幽暗似有火光流动,片刻之后也噙着一点笑意,福身一礼:&ldo;确实很巧,那臣妾就先告退了。&rdo;
杜子溪但笑不语,待香墨走了之后,又叫人呈上新茶给李芙。李芙只轻轻一抿,就放在桌上,杜子溪看在眼中也不再让,眉微微挑着,笑意虽淡却竭力温柔:&ldo;妹妹你不用介意,那样的人,那样的出身,再怎么折腾也成不了气候。你也别一味的让她怕她,要知道……万事有我。&rdo;
李芙闻言一愣,杜子溪身旁的女官提示道:&ldo;芙嫔快谢恩罢。&rdo;
&ldo;哦……&rdo;李芙这才恍然,满面惊喜地下拜:&ldo;谢皇后娘娘。&rdo;
承
当晚是既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的夜色,宫内夹道上一盏盏皆已燃起宫灯,粼粼的一道模糊的金线。从钦勤殿到庆芳宫并不需要路经御苑,可他还是绕了道。一点风也没有的夜色里,步辇行在御苑中的青石路上,只见四下阴浓细密的枝叶,丝毫不见摇摆,沉沉仿佛预见了第二日的暴雨。
封荣在庆芳宫下了步辇时,李芙早已跪在青玉阶下。他并未去起身搀起李芙,径自入了殿中。殿内窗纱帐幔乃至桌椅都是崭新的,借着灯光发着一层油油的光晕。偏封荣还左顾右盼漫不经心,仿佛不过是无意路过,一丝动容也无。
李芙被侍婢搀起,紧随入殿,还待再行见驾的跪拜之礼,封荣厌烦的一挥袖:&ldo;麻烦死了,免了罢。&rdo;
&ldo;今夜,表哥别说&lso;死字&rso;,怪不吉利的。&rdo;
封荣转头,这才看见那株一丈红还簪在李芙鬓间,十六岁的少女略显青涩的芙蓉颊,经上浓艳脂粉的胭脂渲染,一时不知道嫣红的到底是人,还是花。
封荣并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内侍进来要为封荣更衣,李芙挥手止住,亲为他解衣。
四下除了听见衣物的窸窣摩擦声,屋子里就一片沉寂。脂粉的过于馥郁香气,夹在一丈红残余的香气中,让封荣渐渐皱起了眉,但仍忍耐着没有发作。李芙面颊上的一晕一晕的嫣红更胜,象是踌躇等待了半晌,才鼓足勇气耳语似的道:&ldo;表哥,可不可以答应臣妾一件事?&rdo;
封荣瞌着双眼,侧了侧头恍如未闻,只是站在原地,抬着双臂等着她解扣,除袖。半晌才道:&ldo;是不是有酒?&rdo;
说话间,顺势握住李芙的手拉过。李芙脸一红,将身子往后缩了一下,才低头轻声道:&ldo;是有酒……宫外成亲,都要喝交杯酒的,所以我亲自预备了一壶女儿红……&rdo;
说罢,转身去了外殿捧了镶琉璃酒壶放在床几上。
扬州有习俗,生下孩子时就埋下一坛黄酒,儿子取名为状元红,女儿取名为女儿红。李氏祖籍扬州,这项习俗也一直保存着。此时十六年陈酿的女儿红漂浮着这种清醇的香气,反到驱散了脂粉的馥郁。
李芙亲自倒了两杯,执了一杯呈给封荣,不想脚踩在裙裾上,几乎摔倒,封荣便就势伸手去扶住了她的腰,接过酒杯。李芙几乎是半倚在他的怀中昂起头,为了不压一丈红花之色,她发髻簪了就都是珍珠,一朵白兰由润泽的珍珠团簇而成,更加映得一张脸红的无处可藏。封荣一阵厌烦,在她失神时轻轻推开,径自坐在了榻上,只留下李芙呆呆的站在那里,便有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封荣没有理会她,只单手支颐,撑在桌几上。几上早就仿效宫外新房摆了几色干果点心,他挑起一颗剥了壳的栗子,惬意地放入嘴中,缓慢咀嚼回味,忽而一笑:&ldo;据说极品女儿红,唇齿间留香十日不散,比之鱼水之欢更甚,可是真的?&rdo;
说罢,并不等李芙回答,眼中边就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恍惚。
恍惚中还是在钦勤殿内,内侍为他更衣,转身的那一瞬间,烛光簇拥下,前几日她的府邸就已经改建完毕,今夜本该回到墨府的她,浓丽眼眸神光耀目。
&ldo;庆芳宫的酒里我下了依兰。&rdo;
那声音淡然,仿佛是只是一件琐事,不值一提。
他听见这话,微微张开嘴巴,那么惊讶的看着她,只觉体内仿佛骤然冰寒生起。
她蜜色的面容像是永远不会衰老,永远如同幼时的模样,微微上挑的眉,浓密的眼睫,不施胭脂就略显苍白的嘴唇。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小时候他那么怕去见母亲,却从来不曾装病躲逃。曾经,一天的指望,就是在严厉的似乎从不见笑容的母亲身边,在任何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望她一眼。她总是会回给他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于是,一丝一丝的甜带着火一起混合,渗透进骨血里,和着血液一起流淌到心内。他要竭尽全力的忍耐,才能包裹住滚荡不止的深重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