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夫人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缓缓扭过头,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又默默地把头转回去,呆望着窗外树干上跃动的小鸟。
她认不得他了。
&ldo;夫人现在几周也难清醒一次&rdo;管家在背后低声道:&ldo;您……您多来看看她吧。&rdo;
两个月前见面,肖夫人已经是这幅样子。肖凤台抱着无谓的幻想,以为她只是晚间精神不济,经过充分休息后便能恢复原状。他打骨子里不愿意把眼前瘦弱混沌的老人同奶奶联系起来,她在他心里的形象永远停留在十八岁那个夏天‐‐一身黑丝绒长旗袍,细银手杖,步伐缓慢然而腰杆挺直如松。她的语速缓慢,少见情绪起伏,然而目光锐利,能一眼看到他的心底。
她一手撕毁了他最初的爱情,对未来最初的幻想。她那么狡猾,坚决,凶狠,他以为她是无坚不摧的,却没想到她终究败给自己,败给时间。
&ldo;我以为我会恨您一辈子呢。&rdo;肖凤台低声道:&ldo;谁能想到,您会使出这种招数。&rdo;
注册剑桥是肖凤台遵从肖夫人做的最后一件事。入学后他彻底放纵自我,事事和肖夫人反着来,任凭老人暴怒,恐吓,哀求,亲自跑到剑桥求和,使出十八般解数,他再也没有见过肖夫人一面。
直到父亲带来她罹患中度阿兹海默的消息。
他轻轻覆上老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皮肤触手粗糙微凉,像一段枯干的树枝。老人漠然望着窗外,对他的触碰无动于衷。
&ldo;我输了&rdo;肖凤台想笑一笑,然而眼眶发热,喉咙哽咽得几乎无法出声:&ldo;那些事……我很后悔。您能听到吗?&rdo;
回应他的只有微风拂动树叶的轻响。
管家已经离开房间,启程去机场的时间还早。肖凤台静静坐在老人身侧,看晨光逐渐大亮,窗外小路上传来自行车铃声与游人的嬉戏。
他恍然想起,十年前自己正是站在这扇窗边拍照发给蒋桐。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骤然分别,他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思念蒋桐,还为自己向对方分享伦敦市容的大度友好沾沾自喜。他吃饭也拍,走路也拍,抱着手机一刻不放。奶奶以为蒋桐是他的小情人,催促他给她看照片。
她的直觉真是犀利。
&ldo;……我没有帮他&rdo;他对着老人说话,神色犹豫,像是在说服自己:&ldo;华清是门好生意,我相信cd30的前景。&rdo;
他在沉默中渐渐焦躁起来:&ldo;我怎么可能帮他?我要利用这笔投资,狠狠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他凭什么让我帮他?&rdo;
&ldo;当年我那样求他,巴巴地跟在他背后,把整颗心捧着交给他。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一颗心!他给按在地上碾,碾碎了,扬成灰,还说是为了我好。&rdo;
&ldo;我永远都饶不了他。&rdo;他恶狠狠地说。
老人阖上双眼,头歪在一边,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已经睡着了。
肖凤台望着她平静的睡容,露出一丝苦笑。
&ldo;是,我是在迁怒&rdo;他轻声道:&ldo;我恨他,也恨自己。就算您没有插手,我们隔着悬殊的地位,还那么小,那么天真,怎么可能走得远。&rdo;
&ldo;不是他的错……是我把我们逼到那种地步。&rdo;
如果他懂得压抑自己的感情徐徐图之,如果他能换位思考不对蒋桐步步紧逼,如果图穷匕见之际,他没有被感情冲昏理智……然而成人从不会寻求生活中的如果。
时间快到了。他站起身,轻轻拥抱老人干瘪瘦弱的身躯。
&ldo;您是对的,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rdo;他在肖夫人耳边道。
那时他太年轻,他以为自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已经看透了人情冷暖,却不知道自己眼里的世界同真实之间隔着一层透明滤镜。爱他的人以并不温柔的手段,将真正的龃龉隔绝在他视线之外。
他理应在玻璃温室中生活得更久,直到自己自作聪明,冲破了那层冰冷安全的围墙。
&ldo;您是对的,没有那些……那些锦上添花的感情,我也生活得很好。&rdo;
十八岁那年,他以残酷而疼痛的方式迅速并充分认清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之后便果断抛弃了那些蒙蔽认知,令人痛苦,软弱并迷惑的奢望。
&ldo;我很后悔。&rdo;他的眼泪滴在老人的脸颊:&ldo;我没来得及用中文说,我爱您。&rdo;
他连锦上添花都会用了,他在大陆拿着父亲给的一笔启动资金大展拳脚,令基金迅速成长起来。他会说带儿化音的北京话,粤语的你好,上海话的谢谢侬。她应当为他骄傲吧?
十年前犯下的错误,最严重,最深远的后果,直到今天才显现出来。
他永远失去了这世上一个最爱自己的人。
第54章
肖凤台信誓旦旦蒋桐会主动上门,方知行却不以为然。初次见面可以说是教科书般的不欢而散。蒋桐被从里到外羞辱一通,但凡有点自尊心,都不会再与华毓接触。
&ldo;最好蒋桐别再来&rdo;周末和司繁一起做饭时他提起华清的糟心事:&ldo;kenh一跟华清牵扯上就变得极其反常。&rdo;
他缺乏文艺神经,形容不出那种空气中仿佛噼里啪啦爆火花的微妙气氛,只是凭借直觉断言:&ldo;这两人八字不合,凑在一起肯定赚不着钱。&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