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笠不闪不避地和他对视片刻,居然微微低下头去,道:“阿遥这话是以掌令弟子的身份向我讨说法,还是以晚辈的身份问我?”
应遥神色出奇的冷静,他面上看不出任何焦急或生气,只有眼中一点儿光芒能证明他不是毫无触动,他向左侧挪了一下,避开方笠面朝的方向,将救俗剑横在膝前,问方笠道:“这两者有何区别?”
方笠也把抱在怀里的剑放了下去,两柄剑的剑灵从剑身中冒出来和对方打了一个照面,救俗剑率先意识到这两人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冲方笠的剑哼了一声,重新缩回了剑中。
方笠的剑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千多岁的晚辈计较,只好也回到了剑身中。
“若是前者我只能据实已告,若是后者我倒还有一二宽慰之言,”方笠回答,“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任何对入世剑宗不利的心思,阿遥信我。”
应遥垂下手按住救俗剑的剑灵,平静道:“方师叔祖修好为人师,我修教化,您觉得我会想知道什么答案?”
方笠当然知道应遥不会有任何逃避的举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起了一个话头说:“当时我们知道自己做的都是违逆大道之事,必然因此激怒大道,修为再无寸进是最好的结果,只是我们这些人身死道消倒也算可以,但若是因此连累入世剑宗的其他人,乃至道统传承,才是真正叫我们追悔莫及。”
“所以师叔祖才数百年不见身影?”应遥轻声说,“哪怕‘入世’道的传承满大街都是……这真的是当时联手将入世剑宗撵出不秩城的那些宗派的手笔吗?”
方笠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应遥的这个问题。
“自我们将今法无情道的修持传开,不管怎样修行修心,修为果然再无寸进,”方笠说,“入世剑宗离开不秩城后一蹶不振,我亦不敢说这其中没有我们的缘故,但幸好没有叫无辜同门受我们牵连,但越是如此我们越不敢与宗门联系,生怕连累宗门。”
“入世”道最开始修行时确实不太受大道待见,应遥自己也有感觉,但他自从摆脱卓远山的情蛊开始修行速度就一日千里起来,大道不仅没再施加任何阻碍,反而接二连三地给他过去从未见到过的馈赠,他原本以为是大道终于看不下去“入世”道的修士整日以写话本为生,并未深思,不曾想还有这层渊源。
方笠不知道应遥在想些什么,他停顿片刻,续道:“而今法无情道的修持传开没多久后飞升路断绝,大道加在我等身上的桎梏才少有松减,虽仍不敢回到宗门中,收几个弟子倒是可以尝试一番。”
在之后就是楚相借卓远山手中的通天印,将飞升路已经断绝的消息昭告修真界:“那时灵气已经减少得颇为可观,”方笠说,“大道亦求生,但它与我等修士牵连甚广,若想找出破解之道,只能依靠不需要灵力的凡人,正好用得上‘入世’道修士,我等得到大道暗示,方敢响应掌门令回到宗门。”
应遥默然不语,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至少面上是一副被说服的模样。
方笠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倒不是想要刻意隐瞒,只是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怕告诉你会妨碍修行。”
应遥承认他这句话说得对,因此他也低下头去,盯了一会儿方笠的剑,看得剑灵从剑里冒了出来,对着他发出了一声表示疑问的剑鸣。
“我已经化神后期了,”应遥毫无关联地说,“现在这修为也勉强够用了,不用担忧妨碍修行……”
方笠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是在我们那时候,依照你的天赋,若是按部就班地修行了三四百年,也该到了接触渡劫瓶颈的时候。”
无论在哪,能在三四百年间修炼到化神期的修士都能称上一声天纵奇才,应遥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一下,反问道:“那又能说明什么?”
“我不受父亲待见,所以被扔到离家百里的山头上,幸好接纳我的是入世剑宗,”应遥轻声说,“若我不幸被哪个修行了今法无情道的宗门捡走,又或者像我兄长一样受尽疼爱,自然也会有大量资源供我修行据说进展最快的今法无情道,岂不是永远不会知道我适合的是修‘入世’道?请方师叔祖告诉我,会有多少人生出这样的想法?”
没有人在这时候会考虑若是没有今法无情道的修持,自己是否还能有今日修为,依照应遥对今法无情道修持的认识,这些人恐怕只会想自己在这之中损失了多少,哪怕这损失根本与他无关。
方笠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看了应遥一眼,脸上居然找不到任何为此担忧的神情,应遥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恍然道:“大道之争?”
应遥自己没少亲身经历楚相、楚杭兄弟二人的谋划,但他仍然被他们两个放出的消息误导,以为他们手上也有“此路通玄”印,他尚且如此,那些知道的消息远不如他多的修士又怎么可能不生出误解之?以今法无情道修士的道心,又怎么可能不想方设法地在其中分一杯羹?
这些修士如今修为最高的也不及应遥,若在这十年中为所谓大道之争冲锋陷阵,再加上有人可以误导他们自相残杀,十年后说不定真不会对还有两位渡劫和近十名化神修士的入世剑宗构成什么威胁。
方笠轻轻一点头,道:“阿遥疑问已解,回宗门吧。这十年间遇事还需阿遥出面应付,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