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媛老师似乎很善于扮演不同角色,她简直像川剧的变脸,马上又变得一脸慈祥,哈哈一笑说:“乱讲。请吧请吧,都上座。”
吴上急忙抬手一肘,把伍高举肘开,她不要伍高举靠近曾媛老师。
吴上自知没有依靠,就只能依依可人,尽可能争取到怜惜。所以在大学里,她把曾媛老师差不多当母亲,曾媛老师也是特别喜欢她。
仅仅因为吴上是走读,又是囊中羞涩,即使假期里她也不大出门,这才没去过老师家里。况且那时跟曾媛老师疯闹时,女同学乐意打听的,只是老师的儿子有多帅,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谁也没兴趣打听老师的先生。
没想到老师的先生比老师的儿子更为重要。要是早知道老师的先生是信贷科长,吴上早就捷足先登了,哪里轮得到他伍高举。
“这乡窝囜(音:您),”吴上一看伍高举就来气,“还想跟我争,你呸!”
其实在同学中,吴上最佩服的就是这“乡窝囜”伍高举。
吴上的家境未必好于伍高举,可能还要差些,但吴上不让人看出她家境贫寒。
她应对贫寒的办法,一是靠“自有嫣然态”。
第四章闲话苏州(5)
苏州人普遍具有一种独特品质,那就是“自有嫣然态”。这种品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能靠感觉去体会。大概可以说,苏州人觉得他们生活在天堂里,具有一种心理优势。他们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抬高到尊贵地位,比较喜欢“风前欲笑人”。
比如外地人到苏州,从火车站出来必定看见一座塔,问苏州人这塔叫什么名字,苏州人一定笑吟吟地告诉你:“不是塔。”明明就是一座塔怎么不是塔?苏州人马上掩嘴窃笑,如同凤姐故弄玄虚调笑刘姥姥。
原来这塔叫“白寺塔”,用苏州话就念成“不是塔。”
据此我们可以想像到,面对外地人的一脸惊愕:“这不是塔是什么?”苏州人是怎样地“自有嫣然态,风前欲笑人”。
如果这是笑话,那么关于苏州人是否吃肥肉的故事,就证据确凿了。
苏州人把吃肥肉看成很没脸面,因此稍微讲究的人,买肉时必定要屠夫把肥肉剔得精光,要是没把肥肉剔干净,弄不好就“吵相吵”,甚至遭“拳打郑关西”,因为苏州人见了肥肉“肉麻得嘞弗得过”!
为此还编了故事。传说有个穷人,只带了够买两斤肥肉的钱。那屠夫一刀下来,却是两斤三两。穷人不好意思说多出的三两他买不起,便坚持割去三两。这就把屠夫惹火了,屠夫一刀割下三两肥肉往地上一扔,大声叫唤狗来吃。旁边没有狗,屠夫就对那穷人说:“你捡去吧,不收你的钱。”
这穷人又羞又气,竟当场流下眼泪。
儿子见爸爸买肉回来,高兴得蹦蹦跳跳。当爸爸的看着心酸,马上煮了一半,另一半打算用盐腌起来。
他将这一半肉煮好后,准备等妻子回来一家人打牙祭。可是等妻子回来时,那肉早被儿子偷吃得精光。妻子以为是丈夫不给她留一点,十分心酸地抱怨:“我也一样地馋呀。”
当丈夫的含着眼泪,把另外一半也煮了。煮好肉,他守候在旁边,看妻子吃得一点不剩了,这才把家里收拾干净。据说他还给娘儿母子做好了晚饭,然后一个人悄悄地跳河淹死了。
这传说被不断渲染,已经不辨真伪。不过由此可以看出,苏州人总是把吃肥肉与辛酸联系在一起。
可是只要到了苏州的周庄,马上要你犯糊涂。那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一望无际都是油亮膘肥的猪臀。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景观,把油亮膘肥的猪臀煮熟了当零食卖,当零食吃,即使含羞小姐、斯文先生,也敢在众目睽睽下撕咬猪臀大快朵颐,如同大热天吃冰棍那么随意、那么惬意。这还不算吃肥肉吗?
如果你要这样问,苏州人就会“风前欲笑人”,笑你傻冒,笑你粗俗,笑你好没品位,笑你缺少情趣。他们会嫣然一笑告诉你,这不叫肥肉,这叫万山糖蹄。
明明是猪臀,肥膘都翻露在外了,起码也算蹄膀。但苏州人只说到蹄为止,多加个膀字都不肯,加了膀字就可能联想到肥肉。
这种“自有嫣然态”,可以说特别优雅,也可以说他们善于换个角度理解生活,始终感觉到他们生活在天堂里。哪怕吃肥肉,也要换个吃法,也要把那肥肉换个好听的名字,否则就“肉麻得嘞弗得过”!
这种品质在吴上身上得到充分体现。
加上政府补贴的“低保”,她一家的月收入超不过一千元。以苏州的物价,人均三百多元收入的家庭连蔬菜都买不起,只能靠捡拾人家丢下的菜叶当蔬菜。何况吴上还要念大学,何况她父亲还重病在身。
但吴上决不因陋就简生活,决不马马虎虎生活,而是换个角度认识生活,始终保持那分“自有嫣然态”。
即使捡拾的菜叶也要尽可能做得美味可口;即使地摊上买来的衣服也要绣花拷边,精心修饰过才穿在身上;即使已经饥寒交迫了,也决不伸手乞讨。
再有多少窘困,再有多少沉痛,也不显得穷酸,也不显得邋遢,也不显得萎靡不振,始终顽强不屈地高昂起头,始终高傲地面对艰辛和苦难。
第四章闲话苏州(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