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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当然也就会&ldo;一窝蜂&rdo;。

与&ldo;一窝蜂&rdo;相配套的操作系统叫&ldo;一刀切&rdo;。所谓&ldo;一刀切&rdo;，就是对一应问题，各色人等，均不问高矮胖瘦、青红皂白，一律按同一标准处理。比如，一到六十岁，不论身体好坏，能力高低，工作是否需要，都统统退休。不到年龄而自愿退休者，则一律不准其退。这显然是&ldo;一窝蜂&rdo;的翻版。但&ldo;一窝蜂&rdo;是群众的事，&ldo;一刀切&rdo;则是领导的事。群众沉在基层，难免是非不清；领导高屋建瓴，难道也不明事理？不是不明，而是太明，‐‐不&ldo;一刀切&rdo;，就会&ldo;摆不平&rdo;。你让张三退休李四不退，张三不会有意见？你让王五晋升赵六不升，赵六不会闹情绪？没法子，只好&ldo;一刀切&rdo;。所以尽管谁都明白&ldo;一刀切&rdo;并不合理，但不管谁当了领导，也都只能如此办理。

其实，即便&ldo;一刀切&rdo;，有时也不灵的。因为攀比攀比，除了&ldo;攀&rdo;，还有&ldo;比&rdo;。既然是比，就要比个高低，比个优劣，比个胜负，比个水落石出。于是，你盖三星饭店，我就盖五星的；你分了三房一厅，我就要四房两厅。可见，攀比并非就是&ldo;人人有份，大家一样&rdo;，骨子里还是&ldo;出人头地，高人一等&rdo;。这样，从众，也就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ldo;跟着&rdo;别人走，另方面则是一心要&ldo;比过&rdo;别人。因为&ldo;跟不上&rdo;固然没面子，&ldo;比不过&rdo;也同样没面子。所以非攀比不可。

这就牵涉到&ldo;面子&rdo;了。事实上，服饰礼仪也好，攀比心理也好，都关乎面子，而面子，则是每个中国人都不能没有的东西。

那么，面子是什么？

正文第三章面子一命之所系

面子与中国人

面子是中国人的宝贝。

面子几乎主宰着中国人的一切。人际关系，要靠面子来处理和维系；社会生活，也要靠面子来决定和操作。就说请客吃饭。什么人该请，什么人不该请；什么人该&ldo;再三敦请&rdo;，什么人不过随口说说，都一律取决于面子。请来以后，什么人该先入席，什么人该后入席；什么人该坐在首席，什么人只能&ldo;打横作陪&rdo;，甚至站在旁边，也一律取决于面子。被有面子的人请去吃饭固然是有面子，能把有面子的人请来吃饭也同样是有面子。请客的人，为了给客人面子，明明是杯盘交错，水陆杂陈，也得说&ldo;没什么菜&rdo;。被请的人，明明是口味不适，胃口不佳，但为了给主人面子，也得连说好吃，作大快朵颐状。当然，在这里，掌握&ldo;分寸&rdo;是极为重要的。‐‐吃得太少，似乎怪罪主人招待不周，是不给主人面子；吃得太多，狼吞虎咽，又显得自己没教养，或没见过&ldo;世面&rdo;。总之，一应行动，均应以面子的得失为取舍，由面子来操纵和指挥。

甚至有时吃饭直接就是吃面子。比方说，吃公家的东西不掏钱，是有面子；吃别人吃不到的东西，也是有面子。有些地方招待外宾，总是要特地弄些明令禁食的&ldo;山珍海味&rdo;（如娃娃鱼）来，还要特别声明这是&ldo;国家某级保护动物&rdo;，弄得老外们莫名惊诧，不懂主人们为什么要拉了他们一起来&ldo;违法乱纪&rdo;。但如果招待的是&ldo;内宾&rdo;，则多半会&ldo;领情&rdo;。有的人，还会以此作为回去吹嘘的资本。相反，如果被请之人面子很大，却又未享受到应有的待遇，比方说，没有坐在上席，或没有等他，没有请他吃最好的东西，或没有让他先动筷子，那麻烦就大了。即便不当面翻脸，也会怀恨在心，找机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穿衣也一样。衣服穿在身体的表面，当然是&ldo;面子&rdo;，也是&ldo;体面&rdo;。一个人，如果穿着不得体，是很没面子、很不体面的。在中国，只要稍微&ldo;体面&rdo;一点的场所，都会挂出告示：&ldo;衣冠不整，恕不接待&rdo;。然而，当真不敢公然人内者，却未必都是衣冠&ldo;不整&rdo;，而往往是穿着&ldo;寒酸&rdo;之故。为此，一个人，只要不是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一般总有一两件所谓&ldo;出客&rdo;的行头，以便在必要时，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ldo;体面&rdo;的场所，赶饭局，赴酒宴，在旅游景点照相。甚至有的人为&ldo;体面&rdo;故，还会找阔绰一点的朋友，借一套名牌裹在身上，人模狗样的，大步地在街上走。

所以，中国人的服饰之道，就可以总结为三句话：重人前而轻人后，重外衣而轻内衣，重礼服而轻便服。上海人有句俗话，叫&ldo;不怕天火烧，就怕摔一跤&rdo;。因为反正家里什么也没有，一把火烧光，亦无足可惜。全部的家当和体面，却在一条裤子上。倘若一跤摔下去，弄脏弄破，那就面子丢光，&ldo;没脸见人&rdo;了。一

没脸见人又怎么样呢？轻一点的会&ldo;吃不开&rdo;，重一点则要&ldo;掉脑袋&rdo;。比如项羽，历来百战百胜的，但最后一仗惨败，这就面子丢光，连家也回不得了。他自己的说法，是&ldo;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rdo;所谓&ldo;何面目见之&rdo;，也就是&ldo;拿什么脸面去见人&rdo;。古人要面子很实在，不像今人脸皮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ldo;不好意思&rdo;便罢了，所以项羽终于自杀。这虽然是&ldo;死路一条&rdo;，但&ldo;死路&rdo;好歹也是一条&ldo;路&rdo;。你看，项羽一自杀，就有很多人来说他是英雄，为他唱赞歌，打抱不平；他又留下了&ldo;无颜见江东父老&rdo;的成语典故，也算是对历史文化有所贡献，可以名垂千古的。反正，项羽的面子总算是争回来了，虽然是在死后。

相比之下，祥林嫂就惨得多。祥林嫂一女而事二夫，这在鲁四老爷之流看来，是极丢脸面的事。虽然也曾以死相争，但终究没有死成。不但&ldo;从&rdo;了，还和第二个男人生了个儿子。这就非但不能挽回面子，反倒有&ldo;假正经&rdo;嫌疑。南是之故，鲁四老爷便不许她参与祝福的筹备工作。这简直类似于开除她的&ldo;人籍&rdo;。大约祥林嫂自己也觉得&ldo;心虚&rdo;，便用血汗钱去捐了门槛，让千人踩万人踏，却仍不能&ldo;起死回生&rdo;。然而，别人丢了面子，还有&ldo;死路一条&rdo;，祥林嫂却连这条路也不能走‐‐到了阴间，要被阎王爷锯成两半，分给两个男人。活也不能活，死也不能死，那才叫&ldo;走投无路&rdo;呐！

可见，丧失面子，有时会比丧失性命还要可怕。中国的少女，落榜的少年，被俘的战士，还有其他那些&ldo;丢了面子&rdo;的人，往往会竟至于&ldo;寻短见&rdo;，道理也就在这里。

死要面子

所以，中国人会&ldo;死要面子&rdo;。

所谓&ldo;死要面子&rdo;，就是说，为了面子而去死，或让别人去死，或死了以后还要争面子。为了面子去死，已有项羽为例；死了以后还要争面子，则可以举楚成王为证。说起来，这位楚成王，其实并不怎么样。正因为不怎么样，所以他不是死在别人手上，而是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上。公元前626年（鲁文公元年），他的儿子商臣（即后来的穆王）带了兵来逼官，而且一点情面也不讲，竟不肯让他老爸吃了熊掌以后再死。成王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去吊死。但是，吊死以后，却不肯闭眼睛，因为拿不准那些不肖子孙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谥号。谥号，是古代帝王、诸侯、卿、大夫等人死了以后，获得的一个盖棺论定的称号。它是对死者的总体评价，也是死者最后的面子，非争不可。起先议定的谥号是&ldo;灵&rdo;。这是&ldo;恶谥&rdo;：&ldo;乱而不损日灵&rdo;。成王一听，便不肯闭眼睛。子孙们见他&ldo;死不瞑目&rdo;，没法子，只好改谥为&ldo;成&rdo;。这是&ldo;美谥&rdo;：&ldo;安民立政日成&rdo;。成王这才满意地把眼睛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