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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面具与角色

其实，不但酋长、祭司和萨满们要有面具（面子），其他人也要有的。因为面具不但表明一个人的地位，同时也表明一个人的归属，即他属于哪个群体、哪个阶层，类似于今之&ldo;身份证&rdo;，当然人人不可或缺。在原始时代，不同的氏族和部落崇拜不同的图腾，也就有不同的面具。只要看他使用什么样的面具，就知道他属于哪个图腾系统，从而判断出是敌、是我、是友。所以，面具（面子）之于人，至少在原始时代，就已是性命攸关的事。如果你没有面具（面子），那就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用现代术语来说，就叫做&ldo;政治面目不清&rdo;。不清也就不亲，必须加以防范。甚至，政治面目不清，比公开的敌人还可怕，因为他可能是jian细和间谍。在&ldo;宁肯错杀一千&rdo;的思想指导下，也可能立马被杀掉。因此，在原始时代，一个人如果不能出示自己的面具，就很难安全地通过一个充满警惕的部落。总之，从原始时代起，人们就是&ldo;死要面子&rdo;的。因为没有面子，就可能不但生命没有保障，而且会&ldo;死无葬身之地&rdo;。要知道，就连死者的埋葬和灵魂的安顿，也都是必须按照&ldo;图腾系统&rdo;来操作的。没有标志身份归属的&ldo;面子&rdo;，死了以后，便只能去做孤魂野鬼。

由此可见，丢失面子，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事实上，在原始时代，对于那些犯下为本部落众人所不齿罪行（通jian、通敌等）的人，惩处的办法之一，就是剥夺其面具。失去了这一&ldo;面子&rdo;，也就失去了与自己人交往的工具，当然也就&ldo;没脸见人&rdo;，只能自个儿跑开，到不见人烟的地方去自生自灭。这种惩罚，有时比判处极刑还可怕。久而久之，这种恐惧感就转化为羞耻感，视丢失面子为可耻，进而又把一切可耻之事视为&ldo;丢脸&rdo;。

面子既然原本是&ldo;面具&rdo;，则它也就同时是&ldo;角色&rdo;，或者说是角色的标志。角色有主有次，面子也就有大有小。但即便跑龙套，也是角色，也要有面子。面子就像京剧中的脸谱，标识着每个人在社会生活的舞台上担任和扮演的角色。事实上，脸谱面子都来源于面具，只不过用在戏台上的叫脸谱，用在生活中的叫面子，作用却都是一样的，合起来便叫&ldo;脸面&rdo;（脸谱和面子）。所以，一个人，如果自认为颇有脸面，觉得自己的面子又大又光鲜，深怕别人&ldo;看不见&rdo;或&ldo;看不起&rdo;，多半就会故意&ldo;摆谱&rdo;。摆谱也就是把脸谱特地摆出来给人看，和京剧中&ldo;亮相&rdo;的作用差不多。

其实，重要的不是&ldo;摆谱&rdo;，而是&ldo;识谱&rdo;，也就是要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面子，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应该如何面对观众和其他人物。如果弄不清，或者演不好，那就会&ldo;角色错位&rdo;，当然也就&ldo;对不起&rdo;了。比如君是一种角色，臣也是一种角色，父是一种角色，子也是一种角色。好的社会政治秩序，依照孔子的说法，是应该&ldo;君君，臣臣，父父，子子&rdo;，各按所司之角色行事。如果&ldo;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rdo;，那就非丢面子不可。严重一点，如宋灵公、楚成王，还会丢了性命。至少，也要被视为&ldo;表现不好&rdo;。

因此，一个中国人，要想活得滋润、体面，就要&ldo;表现好&rdo;；而要&ldo;表现好&rdo;，就要&ldo;守规矩&rdo;。中国做人的规矩很多，但原则也很简单：第一要&ldo;识相&rdo;，第二要&ldo;懂事&rdo;。所谓&ldo;识相&rdo;，就是要会看脸色，知道对方有什么样的面子；所谓&ldo;懂事&rdo;，就是要懂得礼貌，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表演。比方说，开会时，面子比你大的人还没说话，你就抢先发言。人家脸上已经不耐烦了，你还在那里说个没完。这就是&ldo;没眼色&rdo;，也就是&ldo;不识相&rdo;。又比方说，一个资格老、辈分高的人来了，打电话说要来拜访你，你就应该立即表示&ldo;不敢当，还是我去看您老人家&rdo;，否则也是&ldo;没规矩&rdo;和&ldo;不懂事&rdo;。

规矩首先是&ldo;规格&rdo;。规格由角色的大小来决定。角色不一样，面具、脸谱、面子的&ldo;格式&rdo;（尺寸、颜色、花纹、样式）也不同，这就是规格（规定的格式）。这些格式既然都有一定之规，当然轻易改变不得，也滥用不得。所以，一个人，如果角色小而享用的规格高，就是&ldo;出格&rdo;（如特许使用则叫&ldo;破格&rdo;）；如果角色大而享用的规格低，就是&ldo;降格&rdo;（也叫&ldo;掉格&rdo;、&ldo;掉价&rdo;、&ldo;有中国份&rdo;）；如果故意要显示自己的身份，就叫&ldo;摆格&rdo;；而如果身份与格式相符，则叫&ldo;合格&rdo;。合格不合格是很重要的。不合格，就会有人来问你：&ldo;你以为你是谁？&rdo;&ldo;你他妈的算老几？&rdo;

怎样做才合格？首先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的斤两，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这样别人才会&ldo;赏脸&rdo;。赏脸的结果，是不但自己有面子，连带自己的父母、亲人、朋友和上司也有面子。比如，一个孩子在客人面前彬彬有礼，规规矩矩，或嘴巴甜，样子乖，因而受到客人的夸奖，这在父母，是极有面子的事情。如果他公然在客人面前&ldo;不听话&rdo;，则是极&ldo;丢脸&rdo;的事，因为他不给父母面子，使父母不能扮演家长和教育者的角色。这时，恼羞成怒的父母可能会声色俱厉地加以呵斥，甚至大打出手，结果当然是只能连带客人一起都灰头灰脸。所以，那些乖巧的孩子，尽管平日里十分骄横，一旦来了客人，也会作听话懂礼貌状。同样，聪明的女人在外人面前，也会装出一切大事都是丈夫做主的样子，以便那怕老婆的老公，还勉强能够暂时扮演一下大老爷们男子汉的角色，不至于丢尽脸面。

正文第三章面子四面具、角色、戏剧性2

演戏与让戏

这就很有些戏剧性。

中国具有戏剧性的事情很多。就说送礼。在甲，不送是不行的，不送是&ldo;不识相&rdo;；在乙，不收也是不行的，不收是&ldo;不赏脸&rdo;。拒收礼物，丢了实惠还得罪人，是很不合算的事。但是贸然或坦然收下，也是不行的。有没有受贿的嫌疑先且不说，至少是一方面显得自己贪财，或没见过世面，会丢自己的&ldo;脸&rdo;；另方面又似乎认为对方送礼是理该如此，自己&ldo;受之无愧&rdo;，这显然是小看对方，会伤对方的&ldo;面&rdo;。所以，尽管最后还是要收，但收之前必有一段推让辞谢的&ldo;戏&rdo;要演。其过程无非是送礼者先说&ldo;务请赏光&rdo;。这是拿面子做武器，意味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收礼者则云&ldo;你太客气&rdo;。这是用人情作盾牌，因为真正的&ldo;兄弟&rdo;是无须送礼的。送礼者也只好攻之以人情&ldo;请别见外&rdo;，意味只有&ldo;生人&rdo;的礼才收不得。最后受礼者只好请回面子来帮忙：&ldo;那么恭敬不如从命。&rdo;意味先前拒收，不是不给面子，而是出于对你的&ldo;恭敬&rdo;；现在收下，也不是自己&ldo;不要脸&rdo;，而是为了&ldo;从命&rdo;。&ldo;恭敬&rdo;和&ldo;从命&rdo;都是面子，但&ldo;从命&rdo;的面子更大。为了给你更大的面子，只好不顾自己的脸面，收下你的礼物。这可真是得了人情又卖乖，既给自己找了台阶，又给对方戴了高帽。所以，尽管双方心里都知道这是在&ldo;演戏&rdo;，但为面子故，又都非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