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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ldo;你们的电话呢?&rdo;

她对着墙壁努努嘴。

校长冲向挂在墙壁上的红色电话机。

&ldo;送我回去……送我回去……&rdo;

先是两名见习物理教师听到了死者低沉的呼唤;继而是两名校工听到了死者执拗的哀求。最后听到死者愤怒吼叫的是美丽的女门卫。&rdo;送我回去……&rdo;

听到死者的呻唤,双胞胎认为老师犹如老马恋找,死了还想回去看看那熟悉的校园,那熟悉的教室,那一张张像小老太太小老头一样的熟悉的学生脸。他们泪水又盈了出来。悲痛转化成愤怒:&ldo;&lso;二郎神&rso;!你这匹母骆驼!把守地狱大门的女妖精!你逼得死人开口说话!老师一生辛劳,死后还要受气!老师啊老师,你好命苦啊!&rdo;‐愤怒又转化成悲痛。

&ldo;送我回去一一&rdo;

听到死者的哀求,两位校役突然想到那些被关在第八中学大门外的学生,他们也在哀求;&ldo;放我进去吧……&ldo;

校役俩对姑娘说:&ldo;好同学,看在我们两个箱老头的面上,放他进去吧……&rdo;&ldo;送我回去……&rdo;死人发出了咆哮!女门卫尖叫一声,双腿罗圈,又罗圈……突然直起,冲向挂在墙壁上的红色电话机‐校长正在嘎嘎吱吱拨号码‐拨拉开校长‐争夺电话机‐往昔的业余排球队扣球手腕上劲大得胜。

趁着女门卫给她在市日报社工作的情人打电话的时机,校长施了个眼色,五个人抬起死人,飞一般蹿进了&ldo;美丽世界&rdo;。

你的声音戛然而止。

生活中的计划常常被突发的事件彻底打乱。这种被突发事件彻底粉碎计划从而导致命运变化、导致历史变化的情况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每个人身上、每个家庭里、每个国家里发生着。马克思主义者用偶然性和必然性来解释这种现象;非马克思主义者用命运和上帝的旨意来解释这种现象。他枯燥地对我们说教。他继续说:

今天上午,李玉蝉本来应该为方富贵整容。

今天下午,王副市长本来应该去第八中学参加刚刚被授予&ldo;优秀教师介光荣称号,并被追认为中共正式党员的方富贵老师的迫掉会。

今天上午,王副市长在一次有关城市建设远景规划会议上,不幸殉职。

今天下午,被抬到特级整容师李玉蝉整容床上等待整理的方富贵又被原封不动地抬下来,放到墙边的大冰柜里,暂时保存。

今夭下午,王副市长本来应该在方富贵老师的追悼大会上讲话,但他躺在了特级整容师李玉蝉的整容床上。

时间的顺序是为小说家安排的。

先死的要为后死的腾地方。六为了不使学校当局难堪,方富贵决定不说话。被扔进冰柜里他也不说话。

冰柜里亮着一只橘红色小灯泡,光线柔和而温暖。他认为冰柜里的温度是凉慡而适宜的,尽管他看到冰柜的内壁和格子权上生着洁白的、长长的、柔软的霜花。连续几天,不,他连续几十年都处于动荡不安的生活中,情绪一直焦虑干枯,像随风翻滚的枯树叶子,发出嚓嚓啦啦的摩擦声。他形象地认为白己体内的各个部件之间在干摩擦,干摩擦生出的过多热量导致大便干燥、牙眼脓肿、满嘴恶臭。人身体上的所有洞穴,其实是往里灌注润滑油的油嘴。他生前就幻想着用几只高压油枪往身体里注油:从左耳里注进去一一金黄色的油膏子咕卿咕卿地从左耳注进去‐味味溜溜地从右耳冒出来不完全金黄色的油膏子‐油青从肛门注人‐像疾速扭动腰肢的蛇从嘴巴里冒出‐机器高速运转,变黑变脏的油青从机件的fèng隙里挤出来‐然而这是幻想‐冰柜里安静,与世隔绝,机器在工作,沙沙的电流声在冰柜里回旋‐好像沙土的瀑布,按摩着你的灵魂,你感到了空前的轻松愉快,无牵无挂。至此你才真正品尝到死亡的滋味,体会到尸体被冰镇的幸福。

没有永恒的幸福。你的肉体具有一种可恶的劣根性:不满足!极度疲倦后你渴望休息。休息后你又渴望运动。吃不饱时你渴望美食,吃饱后你的肉体又盼望异性。在冰柜里,你的愉悦和幸福逐渐升级,肉体的劣根性开始破坏你的精神的安宁。沙沙的电流声变得刺耳,你坐起来,毫无顾忌地睁开眼睛,研究周围的环境。

‐在此之前‐在方富贵爬起来,研究冰柜的结构、冰柜里的储藏物等等之前。有过一段漫长的半休眠状态。在这段时间里,他凌乱的回忆了自己的一生:童年时代‐少年时代(小学时期)‐青年时代(中学、大学时期)‐死亡时代(中学教师时期)。

童年时代回忆片断:一躺在黄色的糙地上,一个瘦脖子大眼睛的小男孩,那就是我。我看到秋天的天空惊人的蓝,内战的子弹在半空里飞,像小鸟一样啾啾地叫着……大炮在轰鸣,炮口的强烈白光像闪电一样把远处的、黄叶子的树林照得雪白。白光下奔跑着一些满身红色的人………忽闪出现了,一忽闪又消逝了……齐腰深的篙糙像浪cháo追逐……我躺在糙从里,看到肥大的鸿雁尖声鸣叫着俯冲下来……内战的流弹在空中滑行着,一只雁垂直下落,跌在了我的腮边,雁嘴里的血溅到了我的眼睛里……让我回忆雁血的味道,它那么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

……我难过得想流泪时,我的眼睛就猛然忆起雁血的颜色,雁血的温度,雁血的气味。红色的雁,滚烫的雁,芳香的雁。红色的雁血凝在枯黄的糙上,像浑圆的露珠。中弹的雁睁着眼,漆黑的小眼珠定定地望着我。悲凉的雁的眼。我的眼泪里有雁血。大地在抖动,枯糙在燃烧(,成群的雁掉下来……烧红的弹片吱吱叫着,打在一条腿上。一只蹦得像牛犊那样高的野兔被一块弹片撕成了十几片。野兔子吱吱地叫。我抱着一只雁站起来……娘啊娘……

方富贵被自己的喊叫声感动得热泪盈眶;冰柜里的霜花也被往昔的炮火映照出虹彩。他回忆了一场亲眼目睹的战斗。时间是一九四八年,地点是城北大荒甸子。战斗双方动用的武器:飞机、榴弹炮、迫击炮、掷弹筒、水压重机枪、仿捷克式九二轻机枪、苏式冲锋枪(俗名&ldo;花机关枪,&rso;)、美制汤姆枪、三八大盖枪、老汉阳、涉峨枪(八路军织女洞兵工厂制造的一种威力巨大的步枪)、德国造大镜面匣子枪、日本式&ldo;王八&rdo;匣子枪、土造鸡腿匣子枪、马牌槽子、枪牌格子、英造豪华型镶金象牙柄女式袖珍手枪。战斗持续四十八小时,战斗结束时尸横谊野,血沃荒原肥劲糙。

……你看到童年时代的你一个瘦骨块峋的小孩怀抱一只死雁,站在枯糙丛中,咧着大嘴哭叫亲娘。你的头上流弹如蝗,四周硝烟弥漫。一个眉清目秀的解放军把你抢到树林子里。夜晚,你们围着一堆火,把雁烧熟了吃肉。芳香的雁甜蜜的烟。眉清目秀的解放军是连队的通讯员,大家都喊他小王。

这位小王,就是躺在整容床上的王副市长。

方富贵漫长的回忆会在后边的章节里像鬼影一样重复出现。现在他弓着腰站起来,观察、研究这种日本造巨型冰柜的构造。他对冰柜的除霜性能不满意。他看到在冰柜的一格上,放着一只黑色的大塑料袋,袋口用白丝线紧紧缠绕,还打着灰色的铅封。他撕破一点,伸进

一根指头,戳到了软绵绵……凉森森……啊咦!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呢?……指甲fèng里沾上了白色的脂肪。塑料袋旁边放着一些破碎56的皮肤、乱糟糟的毛发、七长八短的骨头、大大小小的眼球、还有一些肾、心、肠之类的东西。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一股刺人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你,只一会儿功夫,就把你冻透了。连那盏橘黄色小灯放出的光线也是冰凉的。

曾经,你把冰柜想象成地狱,你欣慰地认为:地狱里有光明也有温暖,待在里边能永远是人死后的大幸福。现在,寒冷使你清醒,一生中从未有体验过的对妻子屠小英的思念之情,被寒冷激发。寒冷是爱情催化剂。在冰柜里,你懂得了,一个男人,应该紧紧地贴在女人的肉上。

他一头撞开了冰柜的大门,惯性使他坐在距离冰柜五米远的地板上。人间暖洋洋的空气包围着他,融化着他。头发上、眉毛上的白霜变成了露珠。有两滴露珠轻捷地跳到手背上。青筋暴跳。墨水斑点。手背很脏。指甲很破。营养很差。指甲上有虫斑;你肚里有毛病。你想起在大学上了很多课,读了很多书,眼镜很大,借潜借债往前走,一头撞在一个柔软的物体上,是什么物休具有这样柔软沮暖的物理属性?是俄语系女生屠小英的辱房。你的脑袋嗡嗡地鸣叫着,飞速地膨胀着。那是盛夏,屠小英穿着一件豆绿色的薄绷衬衣,领口敞开,露着锁骨。那两个辱房像两个小苹果,在衬衣里在她的胸脯上上蹄下跳。她身高一米又八十厘米,身材瘦削,面孔上皮肤紧张。她居高临下,怒气冲冲地盯着方富贵。她说:&ldo;对不起,我撞了你的脑袋。,方富贵说:&ldo;你的胸膛很柔软,没碰痛我……&rdo;她眼皮一眨巴,两硕泪珠跳到手背上,手背上血管子青萦……你告诉我们那时候,他被那两顺晶亮的、趁眼的泪珠震惊了,情由此萌生。傻瓜动了感情比老虎还可怕爱。他把高出他半头的俄语系af,,w89wi的夹道里,屠小英满嘴都是俄罗斯伟大语言的味道……他用纯粹的中国嘴巴贪婪地吞食着俄罗斯爱情语言独特的、疯狂的、热烘烘的、煮熟了的土豆和白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后来,你屠小英的苹果大的辱房,结婚后一个月,就长成了两个小足球,简直像个奇迹!简直像用气吹胀的气球

高呼口号:打倒大奶子的苏修女特务!

你坐在距离大冰柜五米远的地板上,思念着屠小英美丽丰硕的辱房,就像那俗话所说:到了夏天,才知道雪花的美丽。就像那戏文所唱:骂一声薄幸奴!你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珍珠当泥土!

冰柜门大开着,橘黄色的灯宛若地狱里的鬼火,闪烁着,人的破皮烂肉和内脏器官放着绿幽幽的光泽。地狱的大门为你敞开着。屠小英白璧般的大辱好像两颐太阳,在天花板上晃动着,光影徜恍,是天堂的光辉。

你处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笼中食粉笔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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