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捂着肋下微笑:&ot;我信得过你,但信不过你的糊涂账。&ot;
杜云峰怕他累,不给他帐本,倒是给他带来了小缎面的棉布包裹。
周澜把这事都忘记了,当杜云峰抱着一个小缎子面的棉包来到他面前时,他有点发楞,他明白那是孩子,他看看棉布包,又看看杜云峰,上一眼下一样,表情阴晴不定,抿了抿嘴唇:&ot;那个孩子?&ot;
杜云峰呵呵的笑,抱着棉包坐下,一脸的神秘兴奋,凑近了,小心翼翼的打开襁褓:&ot;小慕安,快看,你儿子。&ot;
周澜扫了一眼,随即皱了眉头,脖子向后一仰躲开‐‐和他理所当然认为的不一样。
虽然未有过任何期待和想象,但潜意识里能和他扯上血缘关系的生物就算不十分漂亮,至少得顺眼。
可刚刚那一眼,他当场目击了一只小红猴。襁褓中只露出一个小脸‐‐如果那能叫脸的话,皱皱巴巴,红了吧唧,分不清哪是褶子,哪道褶子里面藏着眼睛,连额头上都带着抬头纹,这还不算,皮肤上还密布着一层绒细的半透明毫毛,活脱脱一只小猴崽子。
看了第一眼,就一眼,他就开始讨厌了。
&ot;真难看&ot;周澜说。杜云峰那姿势是往周澜怀里推,周澜没有要接的意思,倒是身体往后退了一截。
杜云峰单手臂拢住襁褓,另一只手逗狗似的磨蹭小孩脑门,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他娘生下云海,也是这么一点点,温暖、柔软、带着奶香味,也是满脸的白汗毛,睡得呼呼的香。他和颜悦色的说:&ldo;可能小孩都这样,你小时候生下来也不一定好看。老人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这孩子长大了不定变多好看呢&rdo;
周澜别过头去,点了一支烟分散注意力,心里不信,随口说:&ldo;那是说女孩。&rdo;
杜云峰又把小手指头塞到小孩嘴里,头也不抬的说:&ldo;道理一样的嘛,男大七十二变。&rdo;
周澜翻翻眼皮,百无聊赖的拿起报纸挡住眼睛。他心里觉得那个孩子就是个错误的证据,这个证据不好消灭,还会天天长大,实在不讨喜,他简直看不下第二眼,就像生了病吃不下饭。
杜云峰看出了他那态度,伸出一只手去磨蹭周澜的后脑勺,态度平和了一些:&ot;你不喜欢,我给你养着,养大了和你一样斯文有礼,聪明好看,多好!来,快给你宝贝儿子起个名字&ot;
周澜拿着报纸,一动不动:&ldo;随便&rdo;
&ldo;哪有叫随便的。&rdo;杜云峰掀起报纸,搅合周澜,周澜肋下怕疼,不敢和他拉扯,就胡乱抓住对方的手,嘴里应付到:&ldo;你看着跟宝贝似的,那就叫宝儿好了,叫小宝儿,你喜欢叫杜小宝好了。&rdo;
杜云峰不干,认为这只能当小名,非要起个姓周大名,名不够,还得带字。周澜被他搅合的没办法,随口瞎诌了几个,都够不上杜云峰的高标准,被一一否定了,后来周澜索性丢了报纸,抓着头发想,几十个名字丢过去,又都被杜云峰甩了回来。最后周澜灵机一动,表示起名这么重大的事情还是得听长辈教诲,等带着孩子回了天津让娘给起才叫名正言顺,总算是把杜云峰这把的如火的热情给暂时压了下去。
和周澜闹完了,杜云峰又拿小手指头去逗弄襁褓,那小毛猴子本来就睡够了,结果一碰到手指头,立即醒来,撅起小嘴嘬了一下,嘬得杜云峰心里乐开了花,大喊了一声:&ot;儿子!小宝儿!&ot;
这一声叫得坦荡荡,爹唤儿子的那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劲,听得周澜也跟着心里一暖。
周澜自顾自抽烟看报,呛得孩子一直咳簌,杜云峰就把孩子抱了出去,边走边玩,他对这小毛猴很是有感觉,一想到这是小小慕安,他就亢奋,想亲一口,怕太嫩亲坏了,想抱紧点,又怕勒疼了,腿走着,嘴也不闲着,一口&ot;儿子&ot;一口&ot;爹&ot;的叨咕着。
因为程氏受了严重的刺激,一直疯疯癫癫,不奶孩子还差点把孩子掐死,所以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给了奶妈,杜云峰知道依着周澜对程家那个记恨,程氏不会有个好下场。但他心里总觉得,老程家再怎么缺德作孽,也已经家破人亡了,而程氏本质单纯,只是沾了他哥的光,被糟蹋的够呛,当初他和周澜也实在是作孽,事情做得太过,杀鸡取卵太不给孩子积德了,所以趁着周澜还没想起这事,他私自给了程家原来的下人一些钱,把程氏带走了,走得远远的,话说得清楚,再遇见就是个死。
因为不惦记孩子,周澜几乎想不起他妈,等后来有天想起的时候,人早已不知在哪村哪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每天晚上房间里得暖气都烧得热热的,杜云峰就把周澜脱光溜了放床上,不能泡澡,只能用毛巾擦洗,然后是换药,周澜白胳膊白腿的被搬来搬去,倒也舒服享受,杜云峰就难耐了,能看不能吃,毛手毛脚的试图了几次,怕拉扯伤口就作罢了,几个月下来,杜云峰脸上憋出了包,心里憋得火烧火燎。
火急火燎的就出了腊月过了大年,转眼开春了。
周澜也没闲着,把生意以来的账本前前后后的看了个遍,有时候边看边算。不看账本的时候,就多活动身体,一声不吭一点点扳直腰,痛的衣服湿的透透的。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他也恢复了精气神,又面如冠玉站得直溜溜了,就是身上拉扯那处紧绷绷的疼,然而精神抖擞之下的痛楚,无人能替,只有他一人清楚。
三月的关外,枯黄的大地拱出黄绿色,阳光很好,风还带着凉意。今信派翻译来程家大院看望过他,养伤这几个月,带眼镜的中国翻译一直来探望,不提生意,单是频繁打听身体恢复情况,和以往一样,这次又带了很多补品,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还带了消息‐‐奉天保安团已经做好了人事准备工作,摧着周澜去就职。
奉天保安团,一千来人的队伍,团长姓张,外号张大虎,当初日本人指定的人选。他在任期间,名副其实的狗腿子,即是日本人的狗腿子,也是有钱乡民富户的狗腿子,当初去围剿黑鹰山就是他下的令。
杜云峰还没倒过手来去报当初的仇,就感叹着世事无常成了一伙人马。
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周澜信守诺言去上任了,不守信是不行的,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天下,他可以反悔,但日本人肯定有法子让他再回心转意,还肯定不是好法子。就算躲到天津也没用,他和杜云峰手底下加起来十几号人,看家护院足够,和日本人比,九牛一毛。
就任的仪式由张大虎团长的主持的,张团长四十多岁奔五十的年纪,一脸络腮胡子,满脸横肉,脸上油永远洗不净的样子,虽是团长却带着屠户气质,正面看宽,侧面看厚,无论从哪个维度衡量都让周澜想起当年黑鹰山的不讨人喜欢的二当家。当张大虎虎虎生风的在全团面前介绍周澜和杜云峰的时候,周澜安安静静听着,面带似有似无的笑,在心里回放着当初一枪开了二当家脑壳的老场面,杜云峰站在周澜侧身后,眼睛飞快的瞟了主席台上横肉,盘算着最快什么时候能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