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沙门辩机的血。
那已被截成两段的身体依然温热和柔软。那强健的胸膛裸露着,胸膛里的那颗心似乎还在有力地跳动。
辩机睁大着蓝色的眼睛。
雨水浇着。那眼睛更加清澈更加碧蓝。
没有人合上那眼睛。
那眼睛是合不上的。
辩机的那两段身体被他们抬到刑台下的马车上。他们小心地把那两段身体接在了一起。他们要辩机依然有一个完整的尸体,尽管他的心和他的灵魂早已破碎。
然后他们用一块崭新的白布盖住了辩机完整的尸体盖住了他睁开的眼睛。
他们不知道那睁大的眼睛在等待着什么,但他们不要他等待。
马车呀呀地在雨中走着。
走进普通贫民的那块荒凉的墓地。
为辩机收尸送葬的那些人们,他们来自长安城外。他们不恨辩机,他们甚至爱他崇拜他敬仰他。他们和他有着一种灵肉相通的感觉。他们觉得辩机是一位善良的僧人。所以,他们甚至不认为那罪恶是罪恶。
小小的葬礼在城外在雨中进行着。
人们终于知道了总是停在寺院门口的马车就是皇宫里的马车,那总来烧香拜佛的贵妇人就是皇帝的女儿高阳公主。
他们原谅了辩机也原谅了那个毁了辩机的女人。他们站在饮食男女的角度,对辩机和高阳自有他们自己的评判。
所以他们愿意为辩机收尸,愿意为他送葬。他们选择的是普通人的墓地。
辩机终于安息。
但是他却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早晨特意从城外赶来为他收尸下葬的那些人,就是会昌寺他的信男信女们。
而就在屠夫行刑,辩机鲜血四溅的时刻,弘福寺的禅院内一片晦暗。
法师玄奘特别会集了禅院内所有译经的僧人。亲自主持了一个沉重的祈祷仪式。僧人们认真地按那仪式的程序做着。为了辩机,也为了他们自己。
那简短的祈祷仪式过后,译经的师傅们便默默地返回自己的房间。
辩机那小小的伽蓝已空了很久。大家在走过他的房间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双手合十,向那房间祷告。那伽蓝储满长恨。长恨当歌。所有的僧人都为这笔雄命短的硕学之士叹息不已。
辩机死于《瑜伽师地论》全百卷译述大功告成之前。
辩机死后,在玄奘法师的主持下,浩繁的译经工程仍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