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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1页）

段成式背靠着影壁坐下，地上的嫩草钻出土来，垫在屁股底下毛茸茸的，挺舒服。他抬头仰望长空，耳际掠过一声不知来由的长鸣，澹澹青色的天际仿佛有鸟儿掠过，但当他的目光刚想要追随捕捉时，却又无影无踪了。

段成式不自觉地想起最爱的诗人杜子美吟颂长安之春的句子：&ldo;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rdo;在成都时读到这些诗句，段成式曾无比向往过长安的春天，期盼着能有这样一趟春游。

但如今他虽身在长安之春中，却并没有诗人笔下的春游。

他甚至开始想念成都。至少在成都的每个春天里，他都是快乐的，不像现在……

段成式突然觉得手背发痒，低头一看，好大一只黑黢黢的虫子在那里爬。&ldo;哎哟!&rdo;他吓得直蹦老高，拼命甩手。虫子掉到地上，段成式又冲上去连踏几脚，直到虫子都被踩进泥里去了，他才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惊魂未定地嚷道：&ldo;你干什么呀，吓死我了!&rdo;

李忱看着段成式的狼狈相，&ldo;扑哧&rdo;一声笑了：&ldo;胆小鬼……&rdo;

&ldo;谁是胆小鬼!&rdo;段成式气坏了，&ldo;我原来什么虫子都不怕的!还不是上回在&lso;飞云轩&rso;里给吓得……&rdo;他的眼前又冒出那可怕的场景来，连忙摇摇头，把它从脑子里驱赶走。

&ldo;诶，你怎么在这儿?&rdo;段成式问李忱。

&ldo;我跟你来的。&rdo;

&ldo;为什么不回宫?&rdo;

&ldo;不想回去。&rdo;李忱讲话不利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段成式原来总觉得他呆傻，今天却发现，这孩子好像还蛮有主意的。

&ldo;为什么不想回去?&rdo;

李忱想了想，却道：&ldo;你为什么不回去?&rdo;

哟，这小傻子居然还会反客为主。段成式觉得心情好多了，便拉着李忱一块儿坐在影壁下，说：&ldo;我自有道理。可你还小，陪你来的公公不催你吗?&rdo;

&ldo;公公不爱管我。&rdo;

段成式想，大概是因为没油水吧，肯定也讨不得好。奴才们最会趋炎附势，不是有种说法吗?落魄的主子比奴才还不如。他端详着李忱的小脸，忽然惊问：&ldo;咦，这是怎么弄的?&rdo;

李忱的面颊上有好几块青紫，像是被人用手拧的。

他垂下眼睛，不说话。

段成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听母亲谈起过，十三郎生母的身份太低贱，所以由郭贵妃代为管教。可是郭贵妃会像亲娘一样待他吗，更别说十三郎还有点心智不全……

段成式不禁叹了口气：&ldo;嗳，我听说你娘是大明宫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你怎么长得这么寒碜呢?不像你娘，也不像你爹。&rdo;

李忱好像没听懂，光是嘿嘿地一个劲儿笑。

&ldo;傻。&rdo;段成式也笑了，伸手勾住李忱的小肩膀，感慨道，&ldo;其实你这样也没啥不好。干脆没人管，不像我，烦得要命。&rdo;

&ldo;你烦啥?&rdo;

&ldo;多着呐。我爹要我学舅舅，好好读书中状元。我这舅舅也奇了，居然连中三回状元，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啊，要那么多状元干吗?&rdo;

&ldo;傻。&rdo;

&ldo;就是!&rdo;段成式又道，&ldo;我不喜欢读经史子集，就爱琢磨奇谭怪闻，我爹就不高兴。阿母替我说了几句话，爹爹就和她吵。他们这些日子常常吵……&rdo;他的声音低落下去。

段文昌和武肖珂的矛盾在中和节那天爆发。

杜秋娘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段成式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按理说他应该恨她，应该以她的死为乐。但他亲眼见过她，瞻仰过她的绝世美貌，甚至听她唱过一曲。据说，全长安听过杜秋娘这首《金缕衣》的人，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个。段成式相信，就连自己的父亲也从未听到过。而她，就那么慷慨地唱给他听了，所以段成式无论如何对她都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