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便道:&ldo;我也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佛偈里说,有两个和尚要过河去化斋,恰好一位姑娘也要过河。大和尚就背这个姑娘过了河。可事后小和尚心里却一直充满疑虑,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问大和尚,我们出家人是不能近女色的,你这么能背姑娘过河呢?大和尚说:我早把她放下了,其实,真正没有放下的人是你。&rdo;
那场大雨里,道旁的驿亭。他站在亭外,干戈寥落,耳中只听到亭子里的女子最后狡黠地问:&ldo;和尚,你心里可要把姑娘放下啊!&rdo;
回到京城时,已然是中旬了。
月末传来消息,皇后被诊出已有一个月的身孕。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有了。
朝歌的怀孕,意味着她东山再起,俨然又是统御六宫的皇后了。
冷冷清清的宫里,帝王和他的妃子们都还在行宫避暑,人去楼空的皇宫在这个盛夏里显得格外冷清,这一次,朝颜是以养病的名义被提前送回宫,怕她把病气带给别人,日日行动受制,等同禁足。
到了圣驾回銮,已是八月里。那日妃嫔们都去宫门恭迎圣驾,朝颜安静地站在人群中,遥遥见得龙辇上那抹明黄,相隔这样远,亦能看到他似乎有些瘦了,精神却依旧很好;身边的朝歌一身凤纹翟衣风采飞扬,带着一脸含羞的笑。夜飒朝歌二人一路随着仪仗华盖的簇拥渐行渐近。
朝颜俯身于众人之间,随着礼官的唱祷麻木地叩首,起身,再叩首,再起身,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朝歌尚不曾显身的小腹,慢慢攥紧了手心。
早在七月时,突厥人再一次大举犯境,在边境四处烧杀掠境,守疆将士奋力抵御,伤亡惨重。这一次,朝廷决心甚重,一改历代君王送公主和亲、牛羊财帛的议和之策,果断对突厥出兵。
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军情如火,前线仍抵不住突厥人的铁骑,节节败退,军士死伤无数。八月底,最有与突厥人征战经验的大将军楚仲宣自请出战,领二十万大军讨伐外寇。
天光还未亮开,御前宫人恭身鱼贯而入,侍奉夜飒穿戴。
朝歌欲起身,夜飒却按住她的肩,嘴角扬起笑,&ldo;你有身孕,不必起来了。&rdo;难得专注温柔的语气,仿佛他真的是这样关心妻子的丈夫。
朝歌凝视他的眼,点了点头。看着宫人捧着银盆上前服侍他漱口抹脸,金冠龙袍一样一样穿戴好,他的侧影迎着灯烛光芒,显得身量高大而伟岸,玄色天子服制,衬得他庄重而稳肃,站在她面前的俨然又是那个意气飞扬的君王了。
夜飒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偏过脸来朝她一笑,&ldo;看什么?&rdo;
朝歌起身一步步朝他走近,目光一直停留在他朝气勃勃的脸上,半晌却只蹙眉道:&ldo;这些日子边疆战事,皇上也憔悴了很多,政事操劳虽要紧,可也得保重龙体。&rdo;
宫人们知趣地低头退开,因在孕中,她此时未着脂粉的容颜再不复素日的艳丽跋扈,仅剩将为人母的柔丽与温和的光彩,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夜飒有些愣了愣,眼前竟鬼使神差般浮现朝颜的面庞,只搂了她轻声道:&ldo;无妨,倒是你如今有了身孕,你父亲在前朝虽与朕有些龃龉,你且不要放在心上,宽心保重吧,过些日子朕便下恩旨,让你母亲进宫来看你。&rdo;
朝歌听了心头一酸,想起日前楚仲宣近来领兵出征在外向朝廷的诸多要求,惹得谏官们频频上疏,夜飒也发了好几回脾气,她自己近来在夜飒面前都无比小心翼翼,生怕惹得他不快,那头的楚仲宣却视若无睹,照旧不断向朝廷请折要银子要军饷。今日听了夜飒一番言语她心中又是惊异又是莫名晦涩,只好道:&ldo;臣妾父亲这回是有些过份了,回头臣妾便修书与劝解与他,皇上莫要与他置气才好。&rdo;
夜飒默然了一会,才点点头,字斟句酌地道:&ldo;秋凉了,不要站在这风口上,下过朝朕就来看你。&rdo;说罢不着痕迹地抽出被她攥住的手,在宫人的簇拥下起驾往宣政殿上朝。
朝歌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在晨曦的微光中,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这两年,眼睁睁看着他对自己的冷清凉薄,她以为,对他只剩下恨了,可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的心,居然又在剧烈地跳动。
朝颜小产那一夜,他拔剑指着自己时眼睛里分分明明的杀机与憎恶,半年前,自己假孕被朝颜揭穿时,他一脸假惺惺的模样还如噩梦一般在眼前不断的晃……即便明明知道,如今他对自己的片刻温情也只因边疆战事要仪仗父亲去平定。
朝歌不明白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无论这个人曾经对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她的心,总是没骨气地向着他,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