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多副教授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一直没有再提她去丛林的事,可是上星期她突然对我说:‘爷爷,我啥时候能还母亲的愿呢?’如果这样的话,就让她去吧!天要下雨,没办法。本来我女婿想让她去他的企业学技术,女婿是哪家企业的技术部门经理。”
“那你带她上武汉去一趟,考察清楚,不行的话,回来说服她到你女婿的企业学技术,自食其力也不错。”
“你不去怎么行?要是路上再碰上那伙歹徒怎么办?”
艾教授笑说:“你把我当成你的一身武艺的姨侄啊?要是你老伴的妹子在这里也就好了,让她陪我们走一趟就保险。不过我们不必小心过份,现在虽然有些行路难,但是基本上还是荡荡乾坤,清平世界,不用捧卵子过河小心过头。我陪你们走一趟。”
说走就走,可是走的那天早晨又出了故事。上午八点车次,六点半艾教授就吃完了早饭,然后关上水电煤气各个总阀,再在保温杯充好滚热的茶水,这就在家等着那二位,可是到了七点还不见动静。这时女婿开车来了,艾教授一惊,这么早来有啥事?女婿问怎么昨晚电话手机都打不通?一检查,昨晚同柳留梅通完电话,座机的话筒没有放实,而手机已经没有电了。他让女婿给手机充电,自己立马去多副教授的家,只见两人相对坐在那里,落难妹的眼红红的,已经戒了烟的多副教授在默默抽烟。
“没看几点啊?是不是不去呢?”艾教授急了。
落难妹站起来,背起一个包,扶起看样子软软的多副教授。
“是不是不舒服?”艾教授问。
多副教授摇摇头,一看壁上的挂钟已七点十分:“怎么这样快?得走了,别误了车。”他从她身上接过大挎包。
“先别急,水和煤气的开关检查一下,总阀给关上。该带的衣服不能少。”艾教授说,他完全理解这两人的情绪,想当初自己送女弟子南下时的那种似有生离死别的情景。
“都检查过了,该带的都带了。”落难妹轻声说。她让两位老人先出门,然后锁上门,又推了推门,证明门已锁紧,才把钥匙放进自己的小坤包,然后走在两位老人前面下楼梯。有一回多副教授下楼,不小心下快了,往前倾倒,幸而落难妹眼急手快,在后面拉住了他。这以后,每回出门下楼梯,她都是走在前面,即使后面的人前倒,她就能挡住。
艾教授的女婿立即发动车子,到车站时已在检票。这比当时艾教授送柳留梅南下时的狼狈相好多了,两人小跑登上车,列车轮子就滚动了,艾教授累的就坐在过道上。但送离的心情是一样的。
三人在路上花了两天半时间到达武汉,可是要找莲溪寺还真有点费劲,到了东大门,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怎么去莲溪寺。这就像上回艾教授带女弟子去虞山,找柳如是的墓地一样不容易。
“我说老兄,你在这里的四个春秋除了上课吃饭,就是睡觉?这莲溪寺号称武汉四大佛教圣地之一,这四年大学生活中你就没到此一游啊?”艾教授接过苦难妹递上的保温杯,艾教授有个臭习惯,饮水必须是热的,夏天也是如此。一路上这保温杯都是由苦难妹背着并始终使杯里有热水,这就很难为她,也可看出这女孩的体贴。
“实话实说,只是毕业时等待分配工作当口,去了其中一个地方。那时除了上课就是企图单枪匹马编唐五代诗词字典,周末和星期天全部砸在里面在,哪想到游什么景点。”
“知道,你这高材生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这逛景点同恋爱是相关的,那时我们没想过谈情说爱,而政治运动又太多,一不运动,就抓紧时间找书看。”
后来总算巧遇一位小尼,问她才知道去莲溪寺的路径,并非是阳关大道,而是走并不太宽的路,从一个侧门进入,进得里面四处静悄悄,同少林寺的现代商业喧闹形成太大的反差。放眼望去,是一哇哇绿色菜园,生机盎然,可见这里的佛门传统气息还很浓,自食其力,原是佛祖的基本训谕之一。完全靠着百姓养活众多僧尼道士的宗教,不仅不受社会人们尊敬,还可能要给社会制造麻烦。
艾教授给肖贝师傅打了手机,听得是一位少女样的声音:“找我们师傅啊,你们从什么地方来的?有什么事?”
艾教授说:“受您的师傅的一位高徒的指引,专门从远地来拜访您师傅的。”
“请问贵姓?”
“不敢,卑姓艾,草叉艾。”
一会对方回话:“我师父有请,请您在门口等着,我去接您。”一会来了位小尼,带艾教授们曲折到了一处绿树掩映的一栋平房。
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女尼接待了他们。艾教授同她握手时说:“肖师傅,很荣幸能见到您。”
“静能已经给我来电话,说是你们要来的,一路辛苦了。”艾椿这才知道“静能”是网友“槛外人”的法号
“您的高徒善解人意,且乐于助人。”艾教授说。
“听她说,她曾经听过您的讲座,也算是您的学生。”
艾教授这就想不起来了,但佛门规矩,是不能随意打听身在婆提树下人的前情现况的。难怪“槛外人”的回帖有几分温意。
肖师傅让刚才引路的小尼带着落难妹出去看看寺院景致,然后她听了多副教授介绍了落难妹的苦难人生和她奔佛门的原因和决心。
肖师傅不时轻轻点头。艾教授在一旁有意无意的打量肖师傅,精神中似有一种特别的宁静和勘破人生迷局的大智慧,她的脸型总使他想起另外一个人,遥远记忆中的一个人。
“能不能留下来,我不能做主,但是我会向主持推荐,你看静能让二位居士来了,可见你们很慎重。”
一会小尼同落难妹回来了,肖师慈祥的对落难妹说:“来这里不是随便想来就可以来的,就是人来了心不来也等于没有来。你的要求,我们会研究,你先回去等着这边的决定。”
落难妹双手合十,先向室内的观音致敬,然后徐徐屈膝在蒲团上,从容对着肖师傅行大礼:“师傅,我的心早就到了佛门,请师父收下我。”
这次的屈膝何其优雅,而一年半多以前在火车上的那次惊天一跪,是何其惊慌。
肖师傅起身扶起落难妹,她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阿弥陀佛,你的心贫尼知道了。”然后转身对小尼说:“吃中饭了,带居士用顿斋饭吧,饭后来此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