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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我掏出手机给许小姐发信息，信息写好了我呼吸急促起来，胸口感到一种压迫。突然想起辽宁大学那位老师，他真的是可钦佩啊!比起来自己就是人渣了。我写了，孟老板看了会说，看了你的书，我突然发现我爷爷是个多么好的人啊!我把信息改了说，我恐怕写不好。不等自己犹豫，就发了出去。发出之后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可马上又想起赵平平，怎么交代?十万块钱没有了，也像剜去了身上什么地方的一块肉。小许那么漂亮的女孩，也让她失望了。想起她刚才的微笑，觉得特别对不起她。这样想着心情又沉重起来，有点希望小许上楼来劝我。这时小许的信息来了：咱们老板说，那就不为难你了，这么为难你也写不好。

我若有所失地躺在床上。电话响了，我抓起电话，想着应该是许小姐打来的，一听是服务台，说已经十二点了，问我还续不续房。我马上下楼到服务台办退房手续，说：&ldo;不是说会续半天吗?&rdo;服务台小姐说：&ldo;金山矿业那边已经结账了，要续还得办个手续。&rdo;我心里骂了一声：&ldo;妈的，做得出，那么优雅的小姐她真的做得出。&rdo;办了退房手续我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希望着小许会把那张火车票送来。又想起前两天喝酒，自己都喝飘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简直是羞耻。等了一会突然省悟了，是自己太天真。&ldo;太现实了，太现实了。&rdo;我嚅动嘴唇唠叨着，搭车去火车站。一路上我不停看手机，希望着小许会来电话，或者发信息过来。到了火车站，收到了许小姐的信息：&ldo;聂老师，这都是老板的意思，我只能执行。您买到车票了吗?&rdo;我回信说：&ldo;买到了，谢谢惦记。&rdo;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买到一张站票，在候车室等了七个多小时，又铺张报纸在车厢连接处坐了十个小时，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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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我快冻僵了，人行道上的冰棱被踩得嘎嘎地响。冰棱硌着我的脚，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忽然变成了一种憎恨。我把冰棱用力踩了几脚，根本就踩不碎，倒是自己的脚痛得受不了。我飞起脚把那几块冰棱踢到路边去，嘴里嚷嚷着：&ldo;踩你老子踩不动，踢你老子也踢不动?&rdo;推开宿舍门郁明在房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郁明说：&ldo;才回来?&rdo;他这一问我知道许小姐把事情告诉他了，他没算到我排队买票和候车用去了近十个小时。他说：&ldo;车上挺辛苦的啊!&rdo;我说：&ldo;也不辛苦，我就躺在那里睡了一觉。&rdo;他说：&ldo;那我先跟朋友谈点事。&rdo;

他们在谈一幅画的真伪，那幅画很小，两个巴掌大，是齐白石画的两只虾。郁明说：&ldo;这画肯定是有点年头了，不是这几年的，是不是齐白石他本人的笔迹，不敢说，两只虾，谁画不是画?&rdo;那人说：&ldo;这么生动，好像要跳出纸面来了，除了白石老人，谁画得出?&rdo;郁明说：&ldo;谁画得出?我拿两张给你看看?&rdo;不知从哪里找出两张画，也是虾子，&ldo;这是白石后人画的，他老人家的儿子孙子弟子，还有儿子孙子弟子的儿子孙子弟子，一大堆人都在画，你看这几只虾是不是也要跳出来了?一千块一张，你拿去，你要不要?&rdo;那人说：&ldo;看这纸的成色，一看就是这几年的货。&rdo;郁明说：&ldo;所以一千块钱一张。画第一是看作者，第二才是看画。《清明上河图》，张择端原画，十亿你买得到不?现在谁画一幅，也一样生动，十万有人要吗?&rdo;那人说：&ldo;反正就是齐白石的。&rdo;又说，&ldo;至少你也不能说不是白石老人的真迹。这样好不好，你在这证书上签个字，鉴定费我增加一倍，两千。&rdo;郁明说：&ldo;三千，我这是拿自己的名声在赌。如果我确定这是赝品，三万我也不能赌，郁明现在的名声不止三万呢，不是前两年了。&rdo;那人说：&ldo;您是博士，您是博士，那就三千。&rdo;付了三千，郁明签了字。那人小心翼翼地把画夹好，放进提包走了。

我在旁边看得咋舌说：&ldo;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好赚的钱，两个字，三千块!&rdo;伸出指头比画。他说：&ldo;比搞学问好点，跟当官不能比，那真的不能比。&rdo;我说：&ldo;那是齐白石的虾吗?&rdo;他说：&ldo;我还真不知道，如果不是，那就是几十年前的高仿品。&rdo;我说：&ldo;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好赚的钱，两个字，三千块!&rdo;他说：&ldo;你的钱也很好赚，你怎么不赚了?&rdo;我说：&ldo;一部家族史，工作量太大了，会耽误我写论文的。&rdo;他叹息一声说：&ldo;没必要吧，你不写也会有人写，还写得更像那么回事。有什么意义呢?&rdo;我说：&ldo;小许跟你联系了?&rdo;他说：&ldo;本来就是我找她的老板，拍了胸脯的。&rdo;我很歉疚地说：&ldo;唉，我害你了。&rdo;他说：&ldo;孟老板对字画有兴趣，在搞投资，是我们一个顾主，所以我直接介绍给你。没想到你还是个特别认真的人，唉，有什么意义呢?又没有人发奖状。钱它到底是钱啊!那数字睡在自己存折上跟睡别人存折上，那感觉不是一回事啊。&rdo;我说：&ldo;是的，我这个人没有用。&rdo;他说：&ldo;我还得另外找人呢。&rdo;我说：&ldo;我害你了，我这个人真的没有用。&rdo;

在火车上我就想给赵平平发信息，把事情告诉她。让她空喜一场，特别对不起她。越是这么想就越不敢发，好像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开始不那么急着去报喜表功就好了，还不是想让她高兴一下?又犹豫了一天，想打个电话把事情说得清楚点，按了号码觉得还是发信息好，电话是面对面，报个喜那是非常合适的，不好的事，还是躲在信息里比较好。

信息发出去了，解释了原因。我坐在床边等她打电话过来批判自己，心里很紧地揪着，仿佛是一根铁麻花拧在那里。虽然我也解释了，可我想她不会听我的解释，她整天想着的是钱、钱、钱。这不怪她，是生活的压力太大了，到处都需要钱来缓解。过了好久还没动静，我有些失望，批判早晚要来，还不如早点来，我也早点过关。我在头脑中搜索所有的词汇来批评自己，像一个侦察兵搜索在阴暗处潜藏的敌人，&ldo;没有用&rdo;，&ldo;意志不坚强&rdo;，&ldo;瞻前顾后&rdo;，等等。到了中午她的信息来了：你在哪里?我想难道她没收到我的信息?就回信说在宿舍。她说，回来了就好。这叫我找不着北了，说，收到我那条信息没有?她说，收到了。我说，那你还不批评我?她说，为什么要批评你，你有你的想法，不想做的事就不做呗，何况是这种事。我心中一下就松弛了。不仅是松弛，还有感动，这个老婆还是找得好，要得。

元旦过了我想着下个学期论文开题的事，记起了张维师兄上个学期博士论文的开题报告，题目是《明清之际士大夫风骨及其思想渊源》，对自己有点启发，想去复印一份看看。推开他的宿舍门没有人，我就坐在桌前等。桌上电脑开着，我随意一瞥，竟是写孟老板的，刚开了头，题目是《从一个家族看一个民族的崛起之路》。我吃了一惊，马上掩了门出去。在楼下正碰见张维，躲避不及，就迎上去说：&ldo;这么冷你还往外面跑，死劲敲门宿舍里也没人。&rdo;他说：&ldo;打印论文去了，下期开学就答辩了。&rdo;我说：&ldo;就搞完了?快枪手。&rdo;他推开门进去，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电脑关了。我停在门边说：&ldo;你出去没锁门的?早知道我也进来暖和一下，害我在外面冻了半天。有贼呢，电脑什么的一拎就走了，太大意了。&rdo;他说：&ldo;我就是这样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什么事情都懒得去细想。人干吗活那么累?到最后反正是一场空，时间之中张维两个字都留不下来。我是不是心态有点老了?&rdo;我说：&ldo;没觉得你心态老，你心态跟你的脸一样，小伙子一样的，哪看得出是三十出头的人?有什么保养诀窍?交代!&rdo;他高兴地笑了说：&ldo;诀窍就是万事不上心，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这话把人生写死火了。想通了心里就轻松了。&rdo;我说：&ldo;我们这些人就是俗，陷到名利场里不可自拔，境界上不去。向你学习，向你学习!&rdo;借了开题报告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