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江北人刚刚入伍,他不熟悉苏州街道,又听不懂苏州话,人家也听不懂他浓重的北方话,他整个就是盲人瞎马乱撞。本来应该朝东过相门桥,他却一口气把老人差点背到双塔院,完全南辕北辙。直到他累瘫了,这才招呼出租车。
第一章艳出深巷(2)
吴师傅阅尽人间沧桑,见过的人多啦!仅从这么一点吴师傅就看出,这孩子没一点坏心眼。他完全可以出门就叫出租车,又不要他付车钱。即使一时没想到,他也不必飞跑呀。可这孩子像是背着自己的父亲,看他着急惊慌的样子,听他“呼蚩呼蚩”的粗重喘息,吴师傅因为咯血说不出话来,就只是老泪纵横,泪水把江北人肩膀都淋湿了。
过后一家人都喜欢江北人,他的憨厚朴实让人感到安全可靠,这个家太需要安全和依靠了。江北人也喜欢这一家人,他得空就来不停地做事,粗活重活都揽下。他非常勤劳,粗手大脚还十分灵巧,休假时他就跟随吴师傅走街串巷锔大缸。
吴师傅夫妇差不多把他当儿子了,天天都盼望他来。只要他来老夫妇就感到安全,就感到有依靠。他是那么高大强壮,让人感到顶天立地。老夫妇甚至希望,江北人永远不要退伍。如果他能提成干部,吴上也大学毕业了,倒是无比美满。
可江北人一直没能提干,只是在监狱站岗。而且听他吞吞吐吐的意思,这一批退伍名单中肯定有他。
一旦退伍他将回到北方乡下种田,至多像千万民工一样四处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寻到个工作,说不定又是拿不到工钱。
吴师傅夫妇一时没有主意。他们实在舍不得这孩子,然而吴上可是大学毕业的保险公司干部,姿容又是那么出色,即使衣服太朴素,也掩盖不住她西施样动人的美貌。
清晨的天空像是高挂一盏巨大的节能灯,由灰白暗淡逐渐明亮。吴师傅夫妇决定自己修理三轮车,他们不想再麻烦江北人,他们要跟江北人讲客气了。
然而他们不得要领,摊开满地零件不会装配。看上去简单的三轮车,一旦拆卸了就十分复杂。
听着窗外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吴上轻轻叹息,她同样不知道该不该疏远江北人。
这么说不大准确,应该说她肯定不会疏远江北人,她只是不知道,这两天江北人就要退伍,是永远地留住他,还是送他回北方乡下?吴上心头乱极了,肯定希望留住他,可是……
“唉——”她翻身起来,又慵懒无力地倚坐在临窗的椅子上。窗下是运河的一条支流,随着船桨打水的“噼波噼波”声,照例响起悠长的吆喝:“豆——浆——卖豆浆哩——”
吴上打开窗户,熟练地吊下竹篮,准确地落在小船上。船家都熟悉,他嘻嘻哈哈地逗笑:“又不要上学堂了,姑娘起介早弄啥?想姑爷想得不困觉了啵?”吴上羞红了脸,提起吊篮就气呼呼地关上窗户,隔断外面的嘻嘻哈哈。
八月的天十分闷热,吴上趿着拖鞋出后门,不远处就是仓街的一口水井。
她家舍不得用自来水,洗漱都来水井边。好在这是苏州的古老习惯,甚至有人直接使用运河水,上游涮马桶、下游淘米洗菜也见怪不怪,因此使用井水不算丢人。
吴上打一桶水倒进雪白的搪瓷脸盆,将她整个脸埋在水中,清凉惬意,她咕咕吹出一串水泡,禁不住格格欢笑。她很少用香皂,更不可能用化妆品。就这么清水浸泡后,用一条雪白毛巾揩干,再提一桶清水回卧室。
穷人家女儿享受不起淋浴,但她一样爱干净,她的办法是早晚都擦一遍身子。
睡裙是妈妈用旧床单绗缝的,十分方便。她解开束腰,双肩一耸睡裙就滑落。看着自己雪白光洁的肌肤,她很愉快。除了姿容出色和学习成绩优秀,她没有值得自豪的。而学习成绩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只剩姿容了。好在这姿容实在出色,足以支撑她的自尊。因此她越来越多地花心思照顾自己,这是她仅有的资本。
她把一身淋湿,浑身上下使劲揉搓。每天都擦身不可能有多少积垢,这是她习惯成自然。她冬天也是这样擦身,没有空调,没有热气蒸腾的淋浴,她常常冻得直打寒颤。于是掌握了一门技巧,她尽可能将皮肤快速搓热。没想到这是一种保健方法,皮肤受热后毛孔扩张,有助于新陈代谢。再用冷水清洗,毛孔迅速收缩,保持皮肤光洁如玉。
第一章艳出深巷(3)
没有受过任何化学物的刺激,她像山里姑娘的肤色,天然纯净,身体曲线又是优美到极致。这时候她的感觉最好,充满自信。穿上衣服反而感到自信心遭受压迫,她只有一条还算穿得出的裙子,其他衣服都朴素得接近寒酸。
没有箱笼,她的衣服都整齐地叠码在床头的纸箱里。青石板地面,瓦房屋檐低矮,这屋子阴暗潮湿。好在没几套衣服,几天就轮换一遍,不必担心受潮发霉。
即使如此,她还是在纸箱里放了好多天然香料,惟恐衣服沾带霉味。她的香料都是自制的,也就是在栀子花、黄果兰、桂花将要谢市时,多买一些晾干,再用纱布包裹了。
这样的香气不算馥郁,但她总是满身喷香。其实香气多半从她口中发出,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满口都是香气。按照中医说法,应该是她非常健康,也就是体内不存积食。她的肠胃接近晶莹透亮,没有污秽残留,肥胖和口臭多半就是因为肠胃积食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