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刚刚冲出大门,数骑快马便急驰而至,一位青衣老者被拥在众亲兵之间,想来便是扶风堂堂主黎骞之。
萧平旌心焦如焚,哪里还顾得上礼数,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连扶带抱将老人家拖下马,挟着胳膊急急地就向门内奔去。
整个队伍的最末端是一匹不起眼的灰白骟马,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端坐马上,容色清丽,一身淡藕色的布衣布裙,长发稍挽成髻,在脑后扎成一束,手中提着一个竹藤药箱。
前方慌成一片的众人没有一个注意到她,她显然也并不在意是否受到关注,只淡淡瞥了萧平旌一眼,便自顾自下了马跟在后面,看起来动作从容舒缓,但实际上也没比其他手忙脚乱的人慢多少。
听到外厢动静的萧庭生勉强定住心神,起身抱拳相迎,嗓音有些喑哑,“黎兄……”黎骞之匆匆还了礼,将视线投向他身后。在看见伤者胸前长箭的那一瞬间,他的眉心突然一跳,脚步也有片刻凝滞。不过这刹那间的迟疑转瞬即过,周边无人察觉,唯有跟随在后的女徒林奚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榻旁的两位军医起身让了位,黎骞之用软巾清去积血,仔细观察过伤口,示意林奚取出一把长剪,两人一个扶箭,一个下剪,先将外部箭身剪下,在体外留了一寸长短,之后方才调整呼吸,细细地诊察伤者脉息。
萧庭生几乎是眼也不眨地盯着老堂主的动作,见他停手后神色黯淡,心头立即慌乱,全靠多年的战阵历练才稳住了自己,低声道:“我与黎兄相识近三十年,好与不好,你但说无妨。”
他问得坦白,黎骞之也不想多加讳言,抬头答道:“王爷想必也明白,这个情形是一样的,无论是否伤及了肺脉,箭头都必须先取出来。”
“你的意思是……”萧庭生面白如纸,只觉得胸腔内的血液似乎被一抽而空,“平章他……和林深当年……伤得一样吗?”
在旁侧听着的萧平旌别的不知道,但却知道父亲所提及的林深最后并没有救回来,周身顿时如浸冰水,足下一软,跌坐在榻边。
黎骞之的眸中也泛起了一抹哀色,点头道:“是。世子能否挺过来,只在五五之数。”
萧庭生呆呆地怔了半日,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好,请黎兄尽管动手吧。”
“同样的伤势,二十年前我已经失手过一次了……”黎骞之自己摇了摇头,喃喃问道,“王爷竟然还敢把世子交给我来动手吗?”
萧庭生发红的眼底微起泪意,“当年林深没有救回来,不是黎兄的错。若连你的医术我都信不过,又能去相信谁呢?”
两人说话时,旁边的林奚自顾自地忙碌着,先指示旁边亲兵端来一个矮桌放在身后,铺开白巾,将药箱内的压舌板、针垫、小刀等物一一取出,放置整齐,又点燃一个厚瓷带捻的油灯,挑出一柄极薄极短的小刀,在盛有药液的一只玉碗中浸了浸,放在火苗上燎烧,一应准备齐全,这才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黎骞之知道此时不能再多耽搁,定了定神,接过女徒手中的银刀。林奚用布巾清理掉新渗出的血渍,两指按在伤者腕间,一面监察脉息,一面凝神观看师父的动作。
雪亮的银刀慢慢移向伤口处,锋刃微斜向下,在即将触及病人的肌肤时,突然间又一颤弹起,快速停在空中。
萧平旌被这一颤吓得跳起身,一口冷气倒吸进胸口,差点吐不出来。
黎骞之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两眼,似乎下了决心,侧身将手中薄刀交到身旁的女徒手中,抬头面向萧庭生,目光笃定,“我这个徒儿,一向比我的手稳。请王爷允准,由她替世子取出箭头。”
“这怎么行?”萧庭生还未及回答,萧平旌已经一拳击在石板地上,愤怒地拒绝道,“我大哥这么重的伤势,绝不可能交给一个丫头片子处置……老堂主不敢动手,难道就没有别的正经军医了吗?”
萧庭生抬手按住他,深深地看向黎骞之的眼底,片刻后,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相信黎兄的判断。”
“父王!这可是大哥啊!就算不能万无一失,也不该这么轻率……”萧平旌急得满面涨红,提高嗓门刚嚷了半句,声音突然卡住,目瞪口呆地瞪向前方。
只见林奚在萧庭生点头之后便没有丝毫迟疑,手起刀落,再轻轻一拨,箭头已被拔出,丢入药盘中,换了另一把烤在火上的银刀,快速按压止了血,再用抹了药泥的厚纱巾盖在伤口上,平掌稳压住。整个动作流畅自如,从开始到结束,萧平旌只来得及说那么半句话。
室内顿时一片安静,直到萧平章在枕上轻动了一下,凝滞的气氛才算被稍稍打破。
“平章,平章……”萧庭生俯下身握紧了长子的手,轻声呼叫。萧平旌也凑了过去,伸手试了试兄长额头的温度,抬头询问林奚:“他怎么样?”
林奚一手仍压在伤处,一手把住伤者的腕脉凝神细诊,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他在跟自己说话。
萧平旌顿时又急了,“你怎么不回答啊!到底伤到肺脉没有?我大哥呼吸这么弱,没关系吗?”
在他连珠般的追问声中,林奚稍稍放开手指,看向萧庭生,简洁地道:“请王爷让他出去。”
萧平旌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说什么?让我……你是说我?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