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竹海!你身体无大碍,我这就放心了。”池新荷见我能霍地坐起来,知道我没受重伤,就破涕为笑,解开带来的包袱,娇声地解释说,“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你受了伤?你上堤的那天,夜深了,李师父送完通知,风风火火赶回学校,劈头盖脑问我,‘竹海上堤带了些什么?’我告诉他,你单衣短裤,什么也没带。他听说后跌足叫道,‘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晚上,堤上猛刮着北风,溅起的如雨浪花,铺天盖地。即使身穿棉袄,也觉得奇寒难挡。身着单衣,即使是牯牛一样的汉子,也熬不住啊!何况竹海是个没有经历风雨的书生!’这天晚上,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我连夜将自己的一件旧毛衣改了一下,想送给你这只寒号鸟。第二天,李师父又特地赶回家,拿来这件老棉袄,还用他的计划票证,买了这双套靴。我真不知你哪一辈子修的福,竟然能遇到这样的好人。李师傅又说,‘防汛抢险,上级要求,人与堤共存亡,劳动力只能上,不能撤。偏偏我是个男的,送上寒衣回不来,学校里这如一团乱麻的事儿谁来管?既然这烦心的事儿避不开,躲不了,那就只好请池老师走一趟。’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充一回英雄好汉,代李师父来送寒衣。竹海呀,这是李师父的棉袄,这是我给你的毛衣。
第五章午宴说梦(下)4女英杰巡堤破天荒着毛衣竹海泪涔涔2
“昨天晚上,我还听到李师傅说起你堵大堤的决口,被大水冲进深潭里的事,我的一颗心,也好像被撕裂了。后来又听说龙王爷搭救了你,你没伤一根毫毛。人们还传说你如今被龙王爷招了驸马,有了通天的本事。你自己浮出水面后,又冲上大堤,跳进决口的激流中,用龙宫的镇海神针,一下就把猛兽般的洪水镇住了。你这一下子成了人们心目中的活菩萨,竹海呀,你真神!你这么无私无畏,可我什么也没做,真让我羞愧难当。”
“新荷呀!我是个平平凡凡、实实在在的人,我不是天马行空、法力无边的英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神?”听她这么说,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我只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接着我便向她说起了自己这几天前所未有的感受,“不过,这几天生活的暴风骤雨,冲刷掉了我头脑中堆积的曾一度自恃甚高、轻视劳动人民的思想垃圾,使我深切地感受到,劳动人民才是终身养我育我的父母,他们敞开的怀抱,始终温暖着我。当我感冒发烧、夜半巡堤被冻得瑟瑟嗦嗦、像片寒风中飘零的枯叶的时候,两鬓苍苍的何大爷,脱下身上的棉袄,披在我身子。望着他缩着脖子,跄跄踉踉地奔回家去的背影,我真想,我真想大声呼叫一声爹爹。我晕厥过去后,抬到这户人家的家里,一位佝偻的老大娘,坐在床前为我喂姜汤,老实说,我真想,真想喊她一声娘。新荷呀,只有广大的人民,才是天马行空的神。”说到后来,我泣不成声,池新荷也感动得热泪盈眶。
此时,她取出了李师父旧的棉袄,给我披上,让我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我抚摸着她手织的枣红毛衣,只觉得它灿如春花,美胜朝霞。不过,我总觉得这不是如她说的是穿过的旧毛衣。这毛衣色泽鲜艳,织得很紧,伸缩性强,左胸间还用绿色的细毛线绣了几竿修竹。这分明暗示我,她是为我连夜特意编织的。而且,毛衣的胸围竟这么大,要是她那苗条的身材穿上云,那简直是牛栏里关着只小巧玲珑的猫。我正想向她说出此时我心里地动山摇的感受,表示我对她的衷心感激,她却更张琴弦,嘱咐我永远不要忘记李师父对我的爱护体贴。
“竹海呀!古人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李师父与老大爷一样,关心你胜过亲父兄,对于李师父,你就是唤他老哥哥、亲叔叔,一点也不过分。李师父以同志般的海洋博大的温暖拥抱着你,你千万不能将琼瑶当木瓜,涌泉之恩滴水报。我倒没出什么力,将自己的旧毛衣送给你,算是表达我对英雄的由衷的景仰。你不要说了。我的那点绵薄之力,说起来已让人汗颜愧疚。再说下去,简直不让人活!”此时,她含情脉脉,垂泪低头叙说。彼此的言语虽然似乎还隔山阻海,但我们心灵的地火却已脉脉相通。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只好紧紧地抱着毛衣,默默地陪着她簌簌掉眼泪。
我们就这么,就这么默坐着,默坐着。悄悄地,悄悄地,窥入窗里的落日的余辉消逝了。悠悠地,悠悠地,在霞光中飘逸的我思想的梦幻的彩云,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散了,顷刻间,顷刻间,我坠落到了严酷的现实中。夜幕降临了,何大伯已代我巡了一天堤,我怎么还能让他夜以继日,劳累到天明。我向新荷说明情况,嘱咐她就在何大伯家好好休息,便挣扎着起来,拄着条扁担向堤上走。池新荷一把拉住我,说我身体虚脱,她现在比我坚实,就让她代我去巡查。争来争去,她还是执意要巡上半夜。她从提包里掏出手电筒,扬了扬,挑逗地瞧了我一眼,幽默地说:
“竹海呀,谁要你弄得遍体鳞伤?老天又不保佑你,电筒也丢了,瞎马盲牛,还巡什么堤?”此时,我才记起晨间自己坠入深潭中丢了手电筒的事。看势头,她下定决心往前走,你就是用九头牛拉她也拉不回。既然如此,也就只好由她去吧。平日,她刻意着装,把自己拾掇得像一朵花,可是,今天晚上,她却随意披上李师父的补丁百衲的棉袄,就兴冲冲地向堤上走。自古以来,湖区防汛女子不上堤,今天她敢于做别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我不能不由衷地钦敬她。不过,我觉得一个身段如花似玉的姑娘家,披件牛蓑衣一样的破棉袄,岂不是让千金小姐当乞丐,不伦不类。我大声呼喊要她脱下破棉袄,穿上毛线衣,可她却不回头、不吱声。此刻,我也全身乏力,追不上她。我就自我宽慰,不如就此偷闲,蓄足精神,早点上堤去替代她。于是,我就强压自己的焦燥情绪,想抓紧时间睡个囫囵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