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一望,好一派江南的北国风光。像牧鸭人赶鸭子一般,天帝愤怒地将一群群玉鸥、白鹭赶下天庭,瀑布似地倾泻到了人间,弥合了原野上的沟沟壑壑,削去了天地间的千山万树,只留下一片了无边际的苍苍莽莽的白;昆江水也似乎浮起来,它的如山的黑色的波涛,像古代蚁涌蜂聚的攻城的士兵的战阵,凶猛地冲击着堤岸,冲到了我的脚下,发出虎狼般的咆哮声,让我即刻想起钱塘江的惊天动地的子午潮;堤岸边间植的桃柳,桃枝枝枝银装如玉树,垂条条条素裹似琼枝,风撼玉树琼枝摇,铮铮淙淙,丁丁冬冬,酷似无数葱茎似的玉手拨响了万面筝。这是一幅多么新人耳目的壮丽的画图,这是一曲多么撼人心魄的优美的乐章啊!要是新荷来了,她穿红,我着绿,点破其间,那将是一幅穷天地之精华、绝古今之灵气的杰作!我穷尽心目耳力,搜寻新荷的踪影。从洞开的城门往里望,不见影儿,唯见怒吼着的北风裹挟着的如席的燕山雪片纷纷下。新荷信中不是相约八点,北门城关下?难道她说过后,一时又忘却了?抑或她压根儿不想见我,只是闲得无聊,暂且甩给我一张纸,将我当作猴儿耍?但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在我们八年多的交往中,无论是从感性的直觉,还是从理性的认知,新荷都是笃诚的重然诺的君子,不是亵渎信义的轻佻的小人。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因此,我也应该如古代候情人于梁下的尾生,笃守信义,即使洪水奄至,抱柱而死,也不离开约定的地点半步!
第六章夜茶品梦21幽会北门,饱餐风雪不见人;错听“英娥”,尤瑜竟成“怀玉哥”2
我等呀等呀,也不知等了多久。此刻,我的空腹如车轮碾过,骨碌骨碌直叫,而老北风又偏不饶人,啃骨钻髓,我的周身似浸在冰水中。可我还是不敢须臾离开,因为我怕,我怕错过了这上天入地难觅的晤面的机缘。又不知等了多久,北风更凶猛了,雪也更癫狂了。我已浑身成了雪人儿,完全融入了这茫茫的白。我虽也为毛衣外套棉帽层层裹着,可仍如刚从母亲腹内钻出来的一丝不挂的婴儿,被百般寒冷、万种恐惧残暴地折磨,似数不清的猛兽争相撕咬那样,处处揪心疼痛。我瞪大眼睛仔细搜索,想找个能避开凶如狮虎的北风的洞穴,突然眼前一亮,我终于找到了,离城门不到十米处,那里不是有个低凹的地方,弯腰蹲下来,不就勉强可以逃过风虎的劫难吗?我急急忙忙走过去,往下一跳,糟了,原来这厚厚的雪褥下,是眼水井,如今我是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这样傻,今年这里桃花吐艳、柳絮飘飞的时候,我还与朋友到此冶游,大家都夸赞这里一株杨柳隔株桃,红绿相映成趣,真如风光旖旎的山。口渴了,我们还曾在这井里捧水沃面掬水喝。怎么?才这么些时日竟忘记得这般干净。有什么办法,爬上来,顷刻下身结了冰,站在城门口穿堂风里哆嗦着。我祈祷菩萨保佑,切望新荷垂怜快点来,快点结束这一切,在再拖时间,我恐怕就没了命。此刻,牙关磕磕碰碰,我下了十二分的决心,可始终咬不紧,不过,我还是站在道旁的一棵电杆下苦苦等!
又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与电杆粘在一块,似乎结成为一块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毕竟不是尾生,我想如果能在这冰雪一统江山的围城上,掘个洞,即使是个小小的狗洞,我也要如狗一样钻出去,因为我不想抱柱死。想掘洞,洞就掘出来了。我想,现在该快到午夜了,她一个女孩子,要来,也该来了;不来,今晚就不会再来了。抑或今晚风雪这么大,街上行人少,我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她一个弱女子,心怀恐惧,迷路了,甚至顶不住风雪,扑倒在雪地里,那才不得了。我想,十有八九是这个原因。此时,我神经的弦似乎根根绷断了,我猛力挣脱电杆,发疯似地跑向街上去寻找。高天,北风怒号,雪下如刀;身后,脚步声“啪嗒啪嗒”,似有鬼在追撵。我不禁毛骨悚然,恐惧臻于极度。
跑呀跑呀,忽然发现前面茫茫的雪幕里,有个苗条的高个子,逆雪顶风,匆匆地跑过来了。我即刻判定,她就是新荷。我就放开喉咙,竭尽全力喊起来:
“新荷,新荷!风雪这么大,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对面跑来的人,匆匆赶路,没有回答。我加速跑过去,一把抱住她,高兴地呼唤着:
“新荷,新荷!两年多没有见面,真的想死我了,真的想死我了!”
“啪,啪!”两下,我只觉得脸上麻辣火烧,一把揪住,要与我算清大水胡冲龙王庙的账,我听到的也不是新荷的娇滴滴的回答,而是河东狮吼:
“老娘烦死人,哪里闯出你这么个野男人,竟敢抱着老娘亲嘴!‘新娥,新娥’,你这贼古子怎么知道老娘的名字,竟敢这么狂呼乱叫!”
听声音,她应该是个中年妇女,她不是池新荷,昏暗的雪夜里,我错将陌生的‘英娥’当新荷。我顿时觉得自己冒失,闯下了弥天祸,掉进了深不可测的陷阱中,她家就在附近,只要她一声吆喝,地底下冒出两三个汉子,三下五除二,让我饱餐一顿棍棒,自己还不会被打得稀巴烂?我等待灾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我随即松开了手,向她道歉,向她解释。可没想到她竟没有咒长骂短,苛责我非礼,反而解颐称赞我勇敢。她凑近仔细瞧了瞧我,见我不是夤夜穿户钻穴的偷情贼,她也心平气和地向我说明,她是因为儿子害了急病,看了医生,丈夫不在家,她不得不冒着风雪去抓药。她问我这么个鬼天,晚上出来干什么。我也如实告诉了她,她长叹一声,深有感触的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