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荷姐,是我错了,是我错看了你的心胸。过去,我认为尤瑜的恶作剧极大地伤害了你,你不可能再喜欢他。因此,当他要我为他传递书信时,我暗下决心,要利用这个机会,狠狠地整整他,为你讨个公道出口气,这才自作聪明,干出这等愚蠢的事。谁知道你糍粑心肠,竟宽容了他。不过今天情况不同了。竹海出事了,上面有政策,党员干部如果有配偶是右派的,都得离婚,那么,你与竹海的结合已经不可能。因此,因此,我才敢于将尤瑜的这些信件交给你,使你改变对他的看法,感触到他的那颗在为你跳动的火热的心。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不计较来自他给你巨大的伤痛,你对他的感情是还这样深厚!新荷姐,是我错了,你就痛痛快快地骂我打我,以宣泄你心头的积怨,这样,这样,你也许就会好过些。”
“红玫瑰,你本来想为我讨回公道,我怎么会怨你?你又何必过于自责。”池新荷镇静下来,抬起头,抹去眼泪,反过来安慰她,“爱情应该是真诚的,坚贞的。海枯石烂不变心,应该是情侣尊奉的永恒的信条。我想明白了,上面的政策是要分清阶级阵线,不允许党员干部与右派结婚,我不作教师,不当干部,上面就没有理由不允许我们结婚。中国六亿人口,党员干部,充其量不过几百万。能与海洋般的六亿人民大众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何必钻牛角尖,攀龙附凤,去争当什么党员干部?毛主席曾说,‘风物长宜放眼量。’曾几何时,竹海不也是英雄模范,顶尖吃香的员?可一个早晨醒来,竟变成了一堆臭不堪闻的狗屎!世事沧桑难料,人间是非难明。云在天上雨堕地,全凭雨师雷神翻巨手,一个人的寿命只那么一瞬,一个人的性命原比蚂蚁轻,是猴子,又何必争着坐到板凳上,装出一副人模样。昨日朱门酒肉臭,今朝变作路旁的饿死骨,这可怜的微不足道的生命,为龙变虫,谁又说得准、道得明。因此,‘居庙堂之高’不足羡,‘处江湖之远’不必悲,唯有纯真的海枯石烂不变心的爱情才最珍贵。红玫瑰,你不必说了,我已下定决心,走出这座坚固设防的干部的围城,与相爱的人变作比目鱼,到风急浪高的大海里共浮沉。红玫瑰,这些信是尤瑜的一颗珍珠般的赤诚的心,我的那个破‘椟’已不敢、也不能装入他的这颗‘珠’,何况这椟里面已装进了另一颗!”池新荷将我的那些信退给我,流着眼泪伤心地说,“解铃还需系铃人,现在只有你能充当蔺相如,将这些信完璧归赵。请你向尤书记致意,我不相信有来生,但此时我真希望有来世。这一生我辜负了她,来世愿做牛马连本带利奉还他!”
红玫瑰从新荷那里回来,又到了我那里。她转述过池新荷的话后,十分悲伤地哭起来,平日报春的喜鹊,今朝变作了啼血的杜鹃,仿佛她就是悲不自胜池新荷。我接过这些自己写的原来轻如毛羽、而今却泰山般地沉重的信,也悲不自胜,簌簌地坠泪。
她走出我的房间的时候,天渐渐黑下来,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辨。我送她到县委大院门口,望着她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心中空荡荡的,觉得她不是走在路上,而是在水上漂浮。而自己的面前,也像横亘着浓雾漫天的大海,我真不知路在何方?不过,这些信件经过拉锯式的来回传递,我觉得弥足珍贵,仿佛它就是新荷,我再也不想有损她的一根毛发。我将它按次序整理包裹好,藏于箱底。像法国小说《安吉堡磨工》中的嘉科西爹爹,将路易金币罐藏于地下,每当明月如霜的夜晚,他就取出它来,一个个不断地轻轻地磨挲、轻轻地磨挲。我一有闲暇,又值夜漏更残,天宇静极,我便捧出她来,一封封、一封封,尽情地轻轻抚摸,轻轻抚摸,仿佛这就是新荷的嫩滑的脸蛋……
可是世事难料。一年后,按当时正统的说法,你竹海自绝于人民,照我们正常的看法,你不可思议地消失了。遵照你的“遗愿”,我不管池新荷同意与否,将她调回了城市,调进了爱莲师范。我这样做,心中不存任何奢望,完全出于履行对朋友的承诺。此后,她从未涉足县委大院,我也望莲师而却步。我们之间似乎还亘着条宽阔的天河,我们似牛郎织女,只能隔河怅然相望。又是红玫瑰这只殷勤的喜鹊,穿梭于莲师与县委大院,在天河上架起了鹊桥,又一年后,我们才走进真情相爱的殿堂。最终红玫瑰这个“萧何”,帮助我完全实现了你的“遗愿”。这就是我说的“成也萧何”。早知道你还活在人世,我就不会走这漫长艰险的爱情的长征路,也就不会干背叛朋友的绝情弃义的事。对这事我耿耿于怀,新荷也戚戚于心,我们真不知如何自处。这,这也就是今晚新荷不想同来见你的缘由。现在,你回来了,这恩恩怨怨的情感纠葛应该可以了结了……
说完,尤瑜站起来,扶窗而立。望着窗外沥沥的雨,远处朦胧的灯,听着高树瑟瑟的风,下滩溅溅的水,禁不住戚戚地流泪,凄凄地长叹……
第六章夜茶品梦23闹新房,蔡九哥的“锣锤”有两个;读情书,鸳鸯第里恣意戏鸳鸯1
“哎!尤瑜,你爱情的旅程经历两次八年抗战,也够曲折够漫长的了,如山的世俗的沉重包袱,竟没有压垮你,你真是铁铮铮的汉子。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终生幸福,几十年来,你悉心呵护着新荷,使她免遭风暴雷霆的袭击,这块晶莹剔透的美玉才得以保全,你履践了自己的诺言。我漂流异乡的这二十多年,我时时在默默祈祷上苍,望上天圣众保佑你与新荷幸福美满。今天见到自己的宿愿变成了现实,我着实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你也应该感激上苍不薄的赐予,愉悦地吮吸这甜蜜的幸福生活的蜜汁。怎么还效窗外的凄凄苦雨,戚戚长流泪?怎么还效下滩的溅溅流水,声声杜鹃啼?有句俗语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莫非这说的就是你?”竹海见尤瑜还沉浸在忧郁的苦水中,也起身抚拍着他的背,望着窗外的雨,指着下滩的水,故意揶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