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哥,我感谢你,真的,我十分感谢你!”尤瑜好像撂下了千斤重担,破涕为笑,心情轻松地说。
尤瑜走出了房门,姚令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冷笑道:
“‘酸梅汤’‘酸梅汤’呀!你要和我斗,你那姜丫子还嫩了点。如今,我刮你的心爱的‘兜鳃胡子’,割你的心头肉,手段如此凶狠,办法又这般巧妙,你痛不敢言痛,伤不能报伤,以往你占尽了天时地利赢了我,这次你只可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当年,石达开曾给剃头店写了副对联,‘问天下头颅几许,看老夫手段如何?’‘酸梅汤’呀‘酸梅汤’,试问你还有多少‘兜鳃胡子’要刮?还请你品评品评,老夫的手段究竟如何?”
第一章晨兴忆梦(上)21对台词屡屡出错,报睚眦当众掌嘴1
角色确定了,排练开始了。《黄河大合唱》要教的歌曲多,每周星期日由池新荷教唱;歌剧首先对台词,定在星期六晚上。尤瑜自己知道,此番争到的些须演出任务,是老师的额外赐与,他犯了众怒,致使他担负的角色,如游丝,如朝露,风吹会断,日照就干,别人有意见,可随便取消。如今,他的中心任务,就是千方百计呵护这游丝与朝露,不让日晒风吹,使之不断、不干,使自己不至于因有意外而中断演出。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看似十分容易做到的事,他今天要做到何其难!
一个星期六晚上,北风飕飕,细雨蒙蒙,很有几分寒意。演员们没有地方可玩,早早来到排练的教室。如今凡是参加演出的人员,无论是经常演出的主角,还是初次登场的配角,都是得道的高僧,惟独他这个长年累月在寺庙里诵经念佛的“老和尚”,今天反倒成了才入山门的小沙弥。“沙弥”要讨众“高僧”的欢欣与垂怜,当然要来得更早,要百倍地殷勤。本来,尤瑜还想协助池新荷,给大家教唱歌曲。这对于经常担任主角的他来说,已经是奇耻大辱,但他痛苦地忍耐着。谁知他的好心,都被他们当作驴肝肺,个个看他没有好颜色,说话没有好声气。鼓眼睛,努嘴巴,夹枪带棒,说的全是夹着屎渣子的屁话。此后,他只好默默地为大家扫地抹桌凳,可是,有人却拍着桌子好像数快板一样说:
“邋遢鬼扫地、抹桌子,越扫,越抹,越邋遢。”
这边桌子还没有抹完,那边又有人呼打开水。开水提来了,那人倒杯喝一口,又翻着白眼说:
“不干不净的人提来的水,就是不干净,完全变了味!”
几个女同学走来了,有人就古怪地眨着眼睛,高声嚷起来:
“小心!小心!你怎么这么不长眼睛?教室里糊满了稀泥,要不要游鱼子兜着你的屁股背过去?”
更有甚者,个别人还穿梭于人群中,给这个腰间掐一把,在那个屁股上摸一下,笑着叫起来:
“当心,当心!特别是漂亮的妞儿要当心!当心小混混掐腰肢,摸屁股!”
冷若冰霜的白眼,指桑骂槐的恶语,他实在受不了。开始,他想讨个清白,小心地辩解说明,可是,越辩越不清,越说越不明,毛毛雨竟衍成暴风雪。暴风雪肆虐久了,他冷够了,心凉透了,神经也彻底麻木了,他像祥林嫂习惯于四叔四婶的斥骂一般,对这些白眼咒语,仿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好像这些与日出日没一样,习以为常。这次他担当的角色,几乎是才上台就要下台的微不足道的配角,这对经常演主角的尤瑜来说,无异于千金小姐嫁给了乞丐,可是,他厚着脸皮强忍着。他只想找机会与池新荷说几句话,向她赔个罪,把事情当面说清楚,得到她的不能原谅的谅解。但池新荷对他的误解太深了,参加演出的二十几个人,她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可对他,就是不看一眼。有时碰巧照面走来了,她就绕道走,仿佛他害了麻风病。
对台词的工作开始了,四幕歌剧,光对一遍台词,须花一点钟。尤瑜演个不起眼的配角,前后两处,各有一句台词,共八个字。第一句是“老爷恩典”,在第二幕;第二句是“我要报仇”,在第四幕。他闲着无事,除了争着扫地、提开水,承受冷嘲热讽、暴风雨般的咒骂外,就是把自己封闭在梦幻中,追忆往日的风光,憧憬不切实际的未来。
他看到池新荷有条不紊地领着大家对台词,有人朗诵的台词无情感,不通畅,她就带着他们念;有人唱歌的音调不准,节拍不明,她就领着他们唱。他倾心她高超的艺术才能,卓越的组织能力;他倾心她的月貌花容,似水的柔情密意,并由此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过去他与池新荷无限美好的一切。爱莲亭中,他们曾欢快地做过猪八戒背老婆的游戏;爱莲峰上,他们曾偷偷地学唱《秋水伊人》;他们迎解放同演《兄妹开荒》;合唱队里,分别演唱《黄河怨》、《黄河颂》;他们手拉手,小心走过秋千桥;他们肩并肩,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回忆像涌出闸门的滔滔洪流,奔腾咆哮地向他冲来,脑海里掀起了排空巨浪。他激动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仿佛一个脏兮兮的囚徒,沐浴于华清池,整个身心一古脑沉入温泉中,突然找到了赐浴的杨贵妃的那种神仙般的感受,只觉得周身如海绵,酥软酥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幸福里。
此时,他又想起昨日最激动人心的一幕。昨天放学后,他请假回家换衣服。便道到书店里走了一遭,信手从书架抽出一本书,叫《唐宋名家词选》。随意翻开,《生查子》一词便呈现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