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车开走了,老板娘在屋里察看一番,埋怨几句,又安慰几句,也离开了。吉明独坐在高背椅上,想起几天来的遭遇,心头的恨意一浪高过一浪。平心而论,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呀。他只不过反映了一个真实的问题,他其实是维护了sd公司的长远利益。但他没想到,仅仅由于这些行为,他就被sd派人暗杀!现在他已不怀疑,幕后主使人肯定是sd公司。是为了上百亿的利润,还是有更大的隐情?
怒火烧得他呼哧呼哧喘息着。怎么办?他忽然想起印度曾有&ldo;火烧sd&rdo;的抗议运动,也许,用这种办法把这件事捅出去,公开化,才能逼他们认真处理此事,自己的性命也才有保障。
说干就干。第二天上午,一辆装有两箱汽油和遥控起爆器的福特牌汽车已经备好。上午8点,他把车开到sd公司的门口。他掏出早已备好的红色喷漆筒,在车的两侧喷上标语。车左是英文:&ldo;burn(烧死)sd!&rdo;车右的标语他想用中文写,写什么呢?他忽然想到常力鸿和那个老农,想起两张苦核桃似的脸庞,想起老汉说的:&ldo;老天爷在云彩眼儿里看着你们哩!&rdo;马上想好了用词,于是带着快意挥洒起来。
门口的警卫开始逼近,吉明掏出遥控器,带着恶意的微笑向他们扬了扬。两个警卫立即吓住,其中一名飞快地跑回去打电话。吉明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扔掉喷筒,从车内拿出扩音话筒……
马丁赶到医院,医生告诉他,病人的病情已趋稳定,虽然他仍昏迷着,但危险期已经过去了。马丁走进病房,见吉妻穿着白色的无菌服,坐在吉明床前,絮絮地低声说着什么。输液器中液滴不疾不徐地滴着。病人睁着眼,但目光仍是空洞的,迷茫的,呆呆地盯视着远处。从表情看,他不一定听到了妻子的话。
心电示波器上的绿线飞快地闪动着,心跳频率一般为每分钟100次,这是感染发烧引起的。一名戴着浅蓝色口罩的护士走进帷幕,手里拿着一支粗大的针管。她拔掉输液管中部的接头,把这管药慢慢推进去,然后,她朝吉妻微笑点头,离开了。马丁心中忽然一震,想起一件大事。这些天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实在是太迟钝了!他没有停留,转身快步出门,在马路上找到一个最近的电话亭,拨通了麦克因托侦探事务所的电话。他告诉麦克因托,立即想办法在圣芳济教会医院三楼的某个无菌室里安装一个秘密摄像机,实行二十四小时的监视。&ldo;因为,据我估计,还会有人对这个名叫吉明的中国佬进行暗杀。你一定要取得作案时的证据,查出凶手的背景。&rdo;
麦克因托说:&ldo;好,我立即派人去办。但如果确实有人来暗杀,我们该怎么办,是当场制止,还是通知警方?&rdo;
马丁毫不犹豫地说:&ldo;都不必,你们只要取得确凿证据就行了。那个中国佬并没给我们付保护费。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rdo;
&ldo;好‐吧。&rdo;麦克托因迟疑地说。
吉明仍拒绝清醒。他的灵魂在生死之间、天地之间、过去未来之间踯躅。四野茫茫,天地洪荒。我是在奔向天国,还是奔向地狱?不过,他没忘时时拨开云雾,回头看看自己的故土,看黑色的瘟疫是否已摧残了碧绿的生命。他曾经尽力逃离这片贫困的土地‐不过,这仍然是他的故土啊。
昏迷中,能时时听到医护人员像机器人般的呓语,后来这声音变成了妻子悲伤的絮语。他努力睁开眼睛,但是看不到妻子的面容。他太累了,很快合上眼睛。他对妻子感到抱歉,他另有要事去做,已经没时间照顾妻子了,忽然他停下来,侧耳聆听着‐妻子这会儿在读什么,某些词语引起了他的注意。是常力鸿的信件,没错,一定是他的。老朋友发自内心的炽热的话语穿透生死之界,灌入他的耳鼓:
&ldo;惊闻你对sd公司以死抗争,不胜悲伤和钦敬,吉明,我的朋友,我错怪了你,这些天来我一直在鄙视你,认为你数典忘祖,把金钱和绿卡看得比祖国更重要。我真是个瞎子,你能原谅我吗?……北京来的专家已认定,豫麦41号的自杀基因的确是通过矮化病毒转移来的,也就是说,它能够通过生物方式迅速传播。他们说这是一个与黑死病、鼠疫和艾滋病同样凶恶的敌人。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们会尽力把这场瘟疫圈禁消灭在那块麦田里,即使它扩散了,专家们说,人类的前景仍是光明的,因为大自然有强大的自救能力……朋友,不知道这封传真抵达美国时,你是活着还是已离去,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永远记住你!&rdo;
吉明苦涩地笑了,觉得自己愧对老朋友的称赞。不过,有了这些话,他可以放心远行了。他在虚空和迷雾中穿行,分明来到天国和地狱的岔路口。到天国的是一列长长的队伍,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排在这一行的人(有白人、黑人和黄种人)个个愉悦轻松,向地狱去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浑身都浸透了黑色的恐惧。吉明犹豫着,不知道自己的罪恶是否已经抵清,不知道天国是否会接纳他。
上帝与吉明携手同行,向天堂走去。吉明嗫嚅地说:&ldo;上帝大伯,那场瘟疫是经我的手放出去的,天堂会接纳我吗?&rdo;上帝宽厚地笑道:&ldo;那只是无心之失,算不上罪恶。来,跟我走吧。&rdo;
他们沿着队列前行。一路上,上帝不时快活地和人们打招呼。忽然上帝立住脚步,怒冲冲地嚷道:你怎么混到这里来了?滚出来!他奔过去,很粗暴地拽出来一个人。那是个白人男子,60岁左右,是一位极体面的绅士,西装革履,银发一丝不乱。吉明认出来,他是sd公司的戴斯先生。戴斯在众人的鄙视下又羞又恼,但仍然保持着绅士风度。他冷着脸说:上帝,你该为自己的粗鲁向我道歉。不错,我是sd公司的主管,是开发自杀种子的责任人,但我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违反文明社会的道德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