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英雄,再不济也该得一个战死沙场这样有尊严的收稍。
他心念甫一想到郭成,前方人群忽然纷纷退开,于他身前闪出一条恭恭敬敬的通道。通道尽头,露出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红簪缨飞扬的身影。甲胄满溅鲜血。
“郭成!”慕容复嘶声唤道。声音里的急促和悲痛不提防将自己吓了一跳。他哪里有过这样伤心的声音。
那个背影于马背上一回头,朝他望过来。
可那不是郭成。那个人顶着乔峰的脸容: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乔峰,似乎苍老了许多,面带风霜之色。他望着慕容复,面上却只流露出满满的厌恶轻蔑之色,厉声喝道:
“萧某大好男儿,竟与你齐名!”
慕容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他不明白这句责难来自于何处。但是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下一瞬间,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乔峰的脸,忽然幻化成了前日那位徐姓农妇悲哀而平静的脸。
“今日蒙将军搭救性命。”她轻轻地说。“只可惜外子的性命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我没能救你。”慕容复心下一恸,不由自主地喃喃答道。
他勉强定一定神,再看时,农妇、乔峰、郭成,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如灰飞烟灭,化作泡影。
似乎一瞬间,周围潮水般的乱军变成了一众身着灰衣的僧人,乍闻此语,齐齐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大笑,继而双手合十,口颂佛号。梵音宏大,震耳欲聋。此音未落,那一众僧人倏忽间又已幻化作两队兵马:一队黑袍黑马,一队白袍白马,奋力厮杀,杀声震天。
是谁往他手里递了一把长剑?
慕容复无暇多想。他奋力挥剑拼杀,呼喝号令。然而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急。
他想起参合陂。想起燕子坞密室祠堂中供奉的那一个个沉重的名字。
父辈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世代奔走,早已浸入血液、深入骨髓的复国使命。传到这一代,春梦一场,今天便要断送在他手里。
想至此处,慕容复心若死灰。他长叹一声,闭上双眼,翻手一挥长剑,便往颈间刎去。
“表哥!”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又急又痛,嘶声唤他。
一道剑气应声而至,打落他手中长剑,“呛啷啷”落下地来。
“语嫣?”长剑脱手,慕容复神智忽然清明。他急道:“这里危险……”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复身在战场。他立在一片林子里。
残雪未消。枝头开着点点梅花。林间土丘上,一个身穿黄袍的男子背对他而坐,头戴高高的纸冠。他身前跪了七八名乡下小儿,乱七八糟的嚷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面乱叫,一面跪拜,有的则伸出手来,叫道:“给我糖,给我糕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