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去的一个犯人向他请教,如何晕色分彩,狄仁杰随口报出比例。这是多年匠人秘而不宣的配方,一时众人起了好奇,全来考他,城隍庙里一片大呼小叫。
&ldo;秋香怎么配?&rdo;
&ldo;藤黄八份,墨色二份。&rdo;
&ldo;银红呢?&rdo;
&ldo;燕脂三份,朱标三份。&rdo;
&ldo;我要老红。&rdo;
&ldo;赭石四份,朱砂六份。&rdo;
&ldo;草绿又如何?&rdo;
&ldo;藤黄五份,花青五份。&rdo;
&ldo;嘿,你可真神了!&rdo;众犯又惊又羡,他们与泥水苦苦奋战,狄仁杰描红绘绿,俨然统率群鸟的彩凤。
管理众人的匠作师摇头道:&ldo;屈才,这是屈才啊!&rdo;
狄仁杰宠辱不惊地一笑,径自去干活,监管的典狱挠头,这家伙就像埋在沙砾里的金子,走到哪里都那般耀目。
大牢里不曾禁止犯人读书。
熟知律法的狄仁杰,把这里变成了自家书房。上官彦锐每日为他搬运书籍,厚厚地堆叠在墙边,像是在加固牢房。除了劳役,狄仁杰有很多辰光可读书,他独自品读不算,有时还高声朗读,吸引了其他犯人聆听。
长夜漫漫,狄仁杰如寺庙里讲故事的法师,读起一例例妙趣横生的传奇,时而说教劝善,时而离奇诡异,时而婉丽缠绵。他兴起时,就一气呵成读完整篇妙文,有时兴致不高,吊起众犯人的胃口时,他却突然懒得开口了,犯人们或哀求或痛骂,逼他继续读完。他就悠悠抛出一卷书,让识字的犯人去读。
一来二去,识字的几个犯人开始向他借书,不识字的,继续听他绘声绘色诵读。值夜的典狱最为勤快,为听他的故事,买了好酒孝敬。
说得乏了,狄仁杰随手指一个识字的犯人,那人就兴冲冲讲起刚读完的书,口才多半比不上他,没多久就被人轰下去。狄仁杰歇得够了,抿一口小酒,再滔滔不绝地开讲。
狄仁杰与犯人们自此结下交情,每个人都爱与他闲谈,而他会在言辞中不知不觉把犯人的生平问去。犯人们爱和他闲磕自家本事和异闻,天南海北聊一通,窃贼告诉他如何找出肥羊,面店伙计教他如何调制高汤,铁匠说出打铁控制火候的诀窍,鞋匠和盘托出麻鞋该做何样的鞋底,花匠指点杀虫浇肥的时机,赶车的把式有板有眼地卖弄驯马的技巧……
这些有用无用的知识如河流汇聚成汪洋,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如此贴近民生,知道每个凡俗百姓怎样过日子、讨生活。点点滴滴细碎杂乱的学问储藏在狄仁杰的脑海中,为政者须知民间疾苦,执法者当断是非曲直,很多时候,懂得越多才越能判断出真相何在,细节决定成败。
于是,旁人视作地狱的牢狱生涯,被他变成光风霁月的好日子。
转眼到了十二月,狄詹送来了腊八粥。狄仁杰看着墙边越来越少的书,悲哀地发觉,书快读完了。他家中藏书虽多,但多是圣人经典,自幼通读,且不宜拿来垒墙脚,此处放的尽是杂书,没想到狱中岁月漫长,就要无书可读。
州衙里又传来坏消息,蔺长史和李司马过问狄仁杰的案件,但因涉及胡商,受萨保府牵制,依然无法替他洗冤。
狄仁杰消沉了片刻,很快把烦恼抛诸脑后,自得其乐地扒拉地上的泥土,不顾污浊地捏起小人。他的手极巧,记性又好,没有学过捏泥人,却似模似样有了形状。
&ldo;狄老哥,你在玩泥巴?&rdo;对面牢房的犯人看见他的举动,好奇地问。
&ldo;书读完了,咱们来演傀儡戏。&rdo;狄仁杰含笑举起一个小人,惟妙惟肖的面容,捏的正是典狱上官彦锐。
上官彦锐的同僚见了,无不大笑,就有典狱央狄仁杰给自己捏一个。
&ldo;几位大人行行好,从外头弄点面粉来。&rdo;狄仁杰笑眯眯举起乌黑的两手。
这个大牢,有狄仁杰在,绝无沉闷。
典狱们和犯人们这样想着,舍不得放他出去。
他的罪,判得再重些就好啦!每当大家如此打趣他,狄仁杰就笑道:&ldo;你我在外面相见,岂不更痛快?人生可享受的多了去,海阔天空,自由的日子才最好。&rdo;
好日子很快到了头。
接任狄仁杰职位的石摩诃,对州衙的大牢进行整顿,勒令清除所有书籍,夜间禁制喧哗,典狱不许与犯人闲谈玩乐,上官彦锐等人皆遭到他的呵斥。幸好郑崇质对狄仁杰心存感激,且蔺仁基调派其他人手去了营州,郑崇质得以留下,对大牢里的狄仁杰颇多照顾。石摩诃顾忌颜面,没有赶尽杀绝,巡视过一次就不再出现在牢狱里。
没有了书,大牢里死气沉沉,每个人没了夜间消遣,天暗了就倒头睡觉。
狄仁杰不觉无聊,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棋盘,一人分饰两角,左右互弈。
狄仁杰在弈棋。他从这局棋,推算出过去未来种种变幻,渐渐有了领悟。棋局里还有些晦暗不清的布局,他要好好琢磨,等到良机出现,就能脱困而出。
越是处于风暴中心,越要沉心静气。
第十章生死危机
狄仁杰身陷囹圄之时,一场生死危机悄然向武后逼近。
长安,东宫崇教殿。
皇帝与太子少师许敬宗一起,考问太子李弘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