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天撑起身子,微笑着问:“你在看什么?”
齐胜仙说:“没什么,我爷爷留下来的笔记,记录一些仙草堂的物件儿,我学习一下,温故知新。”
白云天拿过书一看,包着宝蓝色海波纹的皮,上边写着四字:《仙草堂记》,作者是齐友直、齐友谅。打开的这一页是一个白玉床,西安出土,古朴浑豪。白云天把书还给齐胜仙,又说:“听说齐家的人都会点鉴定,帮了仙草堂不少忙,你擅长哪方面?”
齐胜仙笑说:“说不上会,就是知道点,我主要帮仙草堂看点儿金石玉器。”
白云天说:“金石玉器?那也够用了。字画儿一类的行不行?”
齐胜仙说:“您可别为难我了,字画印,那不都是江南辜家的产业吗?人家老跟我们做生意,我也不能跑去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白云天冷笑:“他们也配?辜家沧浪馆卖的那些东西,宋代的元青花,一式八份的书法,好不容易有幅真画,人家是一画三揭,他们巴不得一画一百零八揭,骗钱也得有个限度吧。”他意在嘲讽,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和齐胜仙裹在被里一起笑了起来。齐胜仙笑的时候露出门牙,显出了门牙突出稍长的缺点,但不有碍于美观,倒正相反,他长得偏于成熟,多了这个修饰,有一点天真可言。
白云天见到他这样,忍不住搂住齐胜仙,跟他在被子里拥吻起来,两人嘴唇用力抵住,互相研磨。这会儿风吹进来,带响了床边一串风铃,风铃上挂着的都是压胜钱,看成色就知道潘家园的假货,虽不值钱,上面却写有一些吉祥话,表达制作者对家人的祝福:三元及第、福寿康宁、五子登科、龙凤呈祥……
白云天搂着怀里人,两人如鹤交颈,他的心脏忽然狂跳。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来带罪,是世外人,命里鳏寡孤独得占一个。平时看别的少爷们哭、笑、茬架,自己不落一点俗套,即便是婚配了,仍然冷若木石,到了年纪就出家,修炼两年直接飞升,在人间就留一个仙蜕,不染尘埃。
原来不是这样。
原来他也可以和一个人这么亲近。
原来他也可以被一个人留住,脚踏实地踩在这世上,白天一起跑,夜里一起笑,床是热的,人是暖的,冬天再冷也不怕——多少老少爷们儿期盼的日子,这才叫真的活着。
他想,说不定再过两年,他就能挤掉他哥,继承仙草堂,每天坐在店门口喝茶,有人进来看货就叫伙计接待一下,下午找个理由提前闭店,关了门就回家,吃完饭后办点两口子的事儿,睡前看看书,开卷一笑,把对方的脚揣在怀里,连暖炉也用不着——就像现在一样。
“仙儿?”白云天叫了一句。
“嗯?”齐胜仙答他。
白云天问:“你不会走吧?”
齐胜仙反问:“我上哪儿啊?这儿是我家。”
白云天说:“噢——没什么,我说胡话了。”
齐胜仙把两手从被窝里解放出来,捧住白云天的脸,想要仔细看看他。白云天光论五官,件件拆开来看,都不见得多么出尘,但合在一起,便是一张冷郎君面容,甚有太上忘情之感。齐胜仙突然有种感觉,害怕这人有一天说自己不属于人间,从而飞身跃步,化入仙境。于是他试探着问:“你不走吧?”
白云天向下滑了一些,揽住他的肩膀,一起躺进被窝:“我上哪儿去?我衣服还没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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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星期早出晚归,实在太累了,写得不多,硬逼着自己写也写不长,下周忙完了会恢复常态的。
第11章
白云天在六如斋一直呆到腊月二十五,后来就回了白家大院过年。到家的时候,他一进门就听见大妈吆喝着搓麻将的声音。在他的记忆里,大妈似乎就没干过正经事儿,一辈子都在打麻将,年轻时候搭子老凑不齐,现在年纪大了,生的儿子也娶了媳妇,拉上儿媳,再随便找两个邻居,稀里哗啦又搓一天。
大白天的,堂里倒暗,不开灯,烧着檀香,像遗老的禅房,熏熏然的,令人手足无力。那四个人倒是在大堂中间搓得兴起,她们搓的那一副牌是象牙制的,八只手上戴了好多首饰,螺钿贝母,金银大漆,真是环佩叮当。白云天看也不看,懒得请安,径直上了二楼,他在楼梯上时,听见大妈对牌搭子说:“生的,没规矩。”
大嫂阴阳怪气:“人家跟爸爸好,跟爷爷好,才不理我们。”
他压根没理,进了书房,爷爷和父亲总在那儿看书。他从小爱猜忌,见风使舵,知道抱谁的大腿才有好处,再讨好大妈,也成不了什么正经货色,顶多分菜的时候多得两块肉,抓牢父亲和爷爷才真正有用。白云天推门进去时,爷爷坐在书桌后正打算盘,父亲则靠着书架看书,见他进来,他们笑了,眉宇相似,和他也像,白家人一贯俊秀。
白云天本以为他们要谈一谈相亲之事,心里早已做好问答准备,务必将自己和齐胜仙的关系粉饰成举案齐眉、互定终生,反面衬托出爷俩的眼光独到,让他们俩高兴了,白云天就自己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却不料父亲说:“云天儿,你最近到处玩,都没干什么正事儿吧。”
白云天不知道这是哪一出,连忙望向爷爷,爷爷摘下眼镜,递一个眼神,这是给他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