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荫蔽日,斑斑驳驳的阳光透过玉钟树枝叶的间隙洒在宫院中,涌动着一股清冽的芳香,如暮春游丝,教人心生惆怅。
宫装女子静静地坐着,一张五弦琴摆于身前,却怎么也拨不出一个音符来,她默默看着那树上的玉钟花开得灿烂至极,仿佛整树花都溢出一股兴奋莫名的情绪,又渗出一缕拼尽韶华的悲凉。身后长廊上的青铜鸭兽炉里喷出百合之香,白玉净瓶里插着长春之蕊,院中人工开凿的小溪中水声淙淙潺潺,衬着院角的青苔碎石,又带出一缕清透玲珑来。
午后的长恨宫是如此的安静而喧闹,详和又孤凉。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指一拨,&ldo;咚&rdo;的一声,琴声破空而起,轻启朱唇,她婉转吟唱:
&ldo;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
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妃呼豨!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rdo;
琴声愈来愈激烈,昂扬直入云霄,肆意轰烈,宛如一只美丽的白天鹅临死前苦苦哀鸣挣扎,令她几欲窒息。冰火相煎之中,一股暗流弥漫至整个长恨宫中,涌动得悠长缓慢,教人欲罢不能,欲说还休。
&ldo;铮&rdo;声暴起,一滴晕红沿着白晳的手指淌落在淡紫色衣袍上,慢慢渗开,宛如一朵玉钟花幽幽开放。女子轻叹一口气:&ldo;又断了!十几年了,怎么从来不曾弹完这一曲呢?&rdo;
轻碎的脚步声响起,怯弱的宫女跪地禀道:&ldo;太后,林公子来了!&rdo;
片刻后,宫装女子轻声道:&ldo;让他进来吧!&rdo;
林归远长久地跪于她的面前,她凝望着他眉间清冷的绝望之意,看着他嘴角溢出的哀伤之情,良久都不开口说话。两人一跪一坐,整个长恨宫内静流汹涌,暗寂无声。
玉钟花树上的罗雀鸟似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安,扑喇着飞过树梢,碰落一朵娇弱的玉钟花,盘旋着落于她的衣裙之上,林太后将视线从林归远身上收回,轻轻拈起这朵怒放的玉钟花,轻声叹道:&ldo;你终于肯回来了!&rdo;
林归远神情木然地磕下头去,苦涩道:&ldo;让姑母忧虑了!&rdo;
&ldo;你不用跪我,你去跪在你父母,你族人的亡灵前,去向他们说,从此以后,你愿意担起这份重责,愿意以你之骨血将族人世代的血咒解除,愿意以你之灵魂将解氏宗族拖入万劫深渊,愿意将这天下愚民变为你的奴隶,你说吧,四年前你宁死都不愿意说出的话,我今日要听你亲口说出来!&rdo;
林归远觉得这长恨宫是如此的寒冷,他忽然想起在燕国那个山谷的下午,和清洛静静地坐于木亭之中,细细地说着话,那时刻缠绕于心的温馨和轻柔,丝丝扩大,涌上他的心头,嘴角不由带上一抹笑来。
林太后望着他嘴角涌起的温柔,玉容一变,锦袖猛然拂出,将林归远身躯扫落于地,恨声道:&ldo;你可真是出息了,竟爱上了那小孽种!你可知,她身上流着解氏的污血,你可知,她的母亲曾毁灭了我的一切,将我逼上这条万劫不复之路,让我再也无颜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死后也只能做那一抹孤魂野鬼!&rdo;
她渐渐喘息起来,冰火纠缠于骨中,刺人的凄凉。心头还有一句话纠结盘旋,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来:&ldo;你可知,为了复仇,亲生儿子就在面前,我也不敢相认,不敢唤他一声君儿!他若问我生父是谁,我又该如何回答他!&rdo;只是这句话,她终只能痛苦的咽下去,压在心底,用那流光宝塔重重的压下去,再也不要想起。
林归远心中一惊,四肢逐渐冰冷,抬起头来问道:&ldo;你说三妹她,她是解氏中人?那她是,是不是‐‐‐&rdo;
林太后冷冷一笑:&ldo;你不必知道,你以后也不许再去见她,你若真的想保她性命,从今日起,你就做好你命中注定要做的事情,你记住,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人,我都已经找齐,地宫,我也已经准备好了,你就去吧,希望天生有着&lso;火龙印&rso;的你能令我满意。&rdo;说着她仰起头来,嘴角带出一抹凄绝的笑容,望向玉钟花树间透下的光阴,内心婉转叹息着,闭上眼来,却仿佛看到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正将身前之人推向无底的深渊。
洒上最后一捧黄土,清洛终忍不住再度落下泪来,无声的泪沿白玉般的面颊滑下,渗入嘴角,苦涩难言。静默片刻,她重重的磕下头去,心中默念:&ldo;爹,娘,您们放心地去吧,我一定会救回小康,将他抚养成人,也一定会找出真相,替你们报仇的。&rdo;雪儿也轻声鸣叫,在新坟前兜着圈子,似在悼念地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