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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第1页）

曹丕一言不答，只是满面铁青，用手掌紧紧地按着那幅黄杨木雕地图，低下了头粗粗地喘着大气。

一瞧他这副表情，司马懿便懂得他是要固执到底了‐‐自己再谏下去，他说不定就要勃然发作了！他侧头瞟了一下贾诩，只见贾诩正深深苦笑着给自己递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他在心底暗暗长叹一声，只得俯首而答：&ldo;陛下圣明。微臣愚见，实是有劳圣虑了。&rdo;

曹丕听到他这&ldo;有劳圣虑&rdo;四个字，便知道他仍不死心，还在暗暗劝谏自己要慎重考虑他的建议。隔了半盏茶的工夫，曹丕慢慢稳定了情绪，干笑数声，借着其他事项把话题扯了开去。

半个时辰过后，御前朝议终于结束了。曹丕坐在御座龙床之上，目送着贾诩、曹真、曹休、夏侯尚、陈群等先后辞去，最后却看到司马懿仍是停坐在原席不动。

他微微皱了皱眉：&ldo;司马爱卿……朕已经说过了，朕会慎重考虑你的建议的……&rdo;

司马懿在席位上伏身下来，平静而道：&ldo;微臣恭请陛下恕罪‐‐此刻微臣所要启奏的，并非征伐武备之事，而是经国文治之略。&rdo;

&ldo;哦？你且奏来听一听。&rdo;曹丕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ldo;微臣启奏陛下，自朝廷颁布实施&lso;九品中正举士之制&rso;以来，尚书台屡奉恩诏征辟察举天下贤士，不料仍是应者寥寥‐‐微臣很是揪心哪！如今大魏代汉而立，却还不免&lso;野有遗贤&rso;之讥，实乃微臣等的失察失职之过啊！&rdo;

&ldo;哼！这些所谓的&lso;名士高人&rso;恃才孤傲，自绝于朕‐‐他们既不奉诏应征，就任由他们待在草野之间孤芳自赏一辈子吧！司马爱卿您何必还为他们操这份苦心？&rdo;

&ldo;陛下，天下名士高人滞留乡野不得其用，终是于国不利。陛下且当抑情顺理，虚怀折节，屈己从人，广开贤路才是！&rdo;

&ldo;可是……可是，朕贵为一国之君，总不成像当年一方诸侯西伯姬昌那样御驾亲出访贤渭滨吧？若是这样做了，我大魏皇家威仪何存？朕……朕也不好将他们都绑缚了来啊……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rdo;

司马懿一听，心中暗想道：这曹丕终究还是顾念虚荣，贡高我慢，不肯屈驾折节访贤于野啊！不过，他事先早已料到了这一层，在暗暗嗟叹之余，便依着先前想好的思路继续奏道：&ldo;陛下若能屈驾折节求贤于野，本是最好。但眼下陛下忙于筹划南征，无法亲自出宫访贤，这一点朝野上下亦是十分理解。其实，天下贤士所以窥测庙堂者，只是&lso;听其诏，观其行&rso;一途而已。汉高祖初定关中，便与朝野父老&lso;约法三章&rso;，便以易简之道而获士庶之心。陛下欲得天下贤士之心，就当效仿汉高祖之所为也！&rdo;

&ldo;朕究竟须当如何效仿汉高祖以易简之道而获天下贤士之心？司马爱卿但讲无妨！&rdo;

&ldo;这个……请陛下先恕微臣肆言之过。以微臣冒昧之见：这些名士高人在草野之间与朝廷离心离德、徘徊观望，多半是出于对当年先皇诛杀孔融一事心有余悸。而今陛下顺天应人开基建业，须当汲取前车之鉴，切实力行崇文尊儒，廓清王道之举措，方能纳尽天下贤士之心！&rdo;

&ldo;唔……那么，如何才是崇文尊儒，廓清王道之举措？你且详细奏来。&rdo;

&ldo;启奏陛下，依微臣之见，崇文尊儒，廓清王道之举有三：一是修缮孔庙以正其位，二是荣显孔氏以彰其宠，三是选贤取士以儒为本！&rdo;

曹丕微微点头，道：&ldo;司马爱卿所言甚是。那就有劳你下去后拟写一道诏书文稿来，朕要用玺发布天下。&rdo;

司马懿面容一敛，缓缓从袍袖中取出一封帛书呈递上来，郑重说道：&ldo;这是微臣事先与王司空、陈令君共同构思拟写的一道诏书文稿，恭请陛下审阅。&rdo;

曹丕似是吃了一惊，目光熠熠地看向了司马懿，脸上流露出复杂之极的表情来。他欲言又止，沉吟片刻，俯下头去翻开那帛书细细观阅起来，只见上面写道：昔日仲尼资大圣之才、怀帝王之器，当衰周之末，无受命之运，在鲁、卫之朝，教化乎洙泗之上，凄凄焉、遑遑焉，欲屈己以存道，贬身以救世。于时五公终莫能用之，乃退考五代之礼、修素王之事，因鲁史而制《春秋》，就太师而正《雅颂》，俾千载之后，莫不亲其文以述作，仰其圣以成谋。咨！可谓命世之大贤，亿载之师表者也！今遭天下大乱，百祀堕坏，旧居之庙毁而不修、褒成之后绝而莫继，阙里不闻讲颂之声，四时不睹蒸尝之位，斯岂所谓崇礼报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其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邑百户，奉孔子祀。并令鲁郡修起旧庙，置百户吏卒以守卫之；又于其外广建室舍以居四方前来求学之士。

读罢之后，曹丕连连嗟叹，再无二话，随手提起朱笔就在帛书文稿右上角重重地批了一个&ldo;可&rdo;字。

搁下朱笔之后，曹丕又蓦地抬起头来，再一次直视着司马懿，嘴角咧开一片深深的笑意：&ldo;司马爱卿！似你这忠勤敏达、深沉笃实之才，当朝无人能及啊！这大魏内外的军政万机、四方庶务几乎都被你替朕打理得粗细无遗、本末无失，朕差不多就只该待在皇宫里垂拱无为、逍遥度日、坐享太平了……&rdo;

在柔和而明亮的宝树形铜枝宫灯的灯光照耀下，曹丕转动着手中所握的那只孙权进贡来的&ldo;虎皮纹金螺杯&rdo;，静静地欣赏着：这只杯盏其实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碗口般大的纯金色海螺，形状宛若一只虎头；杯身上下缠绕着一绺绺五彩斑斓的花纹，仿佛编织成了一张鲜活亮丽的虎皮，煞是好看。

他一边入神地欣赏着，一边喃喃地说着：&ldo;听说这只&lso;虎皮纹金螺杯&rso;是产自交州1之南的天涯海角，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它里面还会发出阵阵悠扬动听的涛鸣之声……华司徒，朕这三十余年来，只在中原地带辗转纵横，却从来未曾到过苍天之涯、瀚海之角呢……朕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渡过长江御驾南巡，像秦始皇一样直驱海滨射鲨猎鲸以显王者之威啊！&rdo;

坐在曹丕对面那张锦垫坐枰上的华歆欠了欠身，款款答道：&ldo;以陛下的神武圣明，御驾南巡直驱海滨，射鲨猎鲸以彰天威，有何难哉？必是指日可待！老臣若能有幸陪侍大驾同行，实乃三生造化、感激不尽！&rdo;

听着华歆的逢迎之词，曹丕瘦削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这个华歆，在庙堂之上装得威仪凛然不可侵犯，但在私底下却最是善于迎合&ldo;圣意&rdo;了。想当年，先帝曹操多次以自居&ldo;周文王&rdo;而暗示群僚，表明自己去世之后须当以&ldo;文&rdo;为谥号。是啊，&ldo;文&rdo;这个谥号的含义是多么完美啊‐‐&ldo;经纬天地、慈惠爱民&rdo;！朕自己也很喜欢啊！朕是要把它留给自己来加谥的！当朕向陈群、司马懿、贾诩、钟繇他们刚一透露此意，他们个个都含含糊糊、吞吞吐吐的。只有这华歆，最能领会朕的心意，立刻搁着那张老脸不要，当场跳出来奏道：先皇战功赫然，应该冠之以&ldo;武&rdo;的谥号，因为&ldo;武&rdo;有&ldo;克定祸乱、威强敌服&rdo;之含义，这不正与先皇戎马一生、神威远播相符吗？于是，在他的倡议下，先皇终于被立谥为&ldo;武皇帝&rdo;。从那时起，朕就知道这个华歆是最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亲信重臣了！不像那个司马懿，隐隐然以帝王之师自居，总是一副&ldo;绵里藏针&rdo;的态度，指导着朕做这做那，让朕在他面前始终像一个门生弟子一般有些直不起腰来！可是，司马懿为人处世又太圆融练达了，自己不止一次想要抓他的把柄来立一立威，却又总是逮不着机会！唉……朕手下的大臣们如果个个都像华歆这么低眉顺眼老于世故的，就太好了……罢了！罢了！去想这些烦心事儿干什么呀？曹丕晃了晃脑袋，随口吟出一首自己作的诗来排解心中的隐隐郁闷：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双渠相灌溉，嘉木绕通川。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惊风扶轮毂，飞鸟翔我前。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上天垂光彩，五色一何鲜。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遨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