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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爷爷说:&ldo;天上飞铁鸟,折人的寿哩。&rdo;

韩大狗说:&ldo;要看,你就快看。那不是铁鸟,那是过飞机。&rdo;

&ldo;哎呀。&rdo;爷爷突然一声大叫,接着就嚎嚎起来。爷爷的老泪比三岁的小儿还快。爷爷的口水也跟了出来,鼻尖上那老不掉下来的一滴泉,被爷爷的手背呼地一下刮干净了,马上又是一滴,而且还是那么晶莹透亮。韩大狗说:

&ldo;爷爷,你在哭什么?&rdo;

&ldo;哎呀&rdo;爷爷不回答他的话,哭声更大了。

韩大狗想笑。他绷紧了脸看着爷爷。韩大狗想,爷爷平时不爱哭的,他除了老想着问题,顶多爱说几句无事话,再没事就坐在门口,哼那些没完没了的山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张巴地哭过。就是爹被河水冲没了,妈被机枪扫死了,爷爷也没像今天这么用劲儿地哭过。就是刚才天上过飞机,爷爷也顶多只眯缝着眼儿在屋山头跑上跑下,一脸的大难当头劲儿,吓得尿了裤子,却也没像这样嚎。

韩大狗说:&ldo;爷爷,你哭什么嘛?&rdo;

爷爷说:&ldo;我的乖孙儿哩,我在哭你哩。&rdo;

韩大狗说:&ldo;爷爷,你真老脓肿了,我还是根菜蕻子哩。&rdo;

爷爷说:&ldo;你看看,你手上的寿线,这里横了条夺命纹!&rdo;

韩大狗顺着爷爷像老树枝的手指,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那儿确实横着一条黑纹。不过,那是他和望水芳在伍婿庙里玩划破的。

韩大狗说:&ldo;爷爷,那不是纹,那是庙里罗汉的枪刺划的,是伤。&rdo;

爷爷一听,脸上马上破啼为笑,说:&ldo;是伤?是伤就好,是伤就好。&rdo;

爷爷一边转身往屋里走,一边解开裤子,往里面塞草纸,还一边哼起了那首土山歌:

郎在高山薅高梁,

姐在河里洗衣裳。

薅一下高梁望一下姐,

洗一下衣裳望一下郎,

下下捶在石板上。

004东望娘

韩大狗听厌了爷爷的山歌。

韩大狗没事了,就爬到山包那棵柿子树上,看远处的风景。远处的春天还没来,黄土是黄的,红土也是黄的。等到了春天,它们就是绿的了。韩大狗喜欢春天的暖。春天的暖的就像妈的身体,把人身上弄得暖痒痒的。可是韩大狗的妈在去年冬天里死了。冬天里韩大狗的妈踩着雪地,还踩着清晨出门去。她出去是为猪找吃食。韩大狗的妈在雪地里踩出一路脚印。她穿着那件出嫁时做的红袄,那红袄哪怕旧得几乎没有了红色,可是走在雪地里的韩大狗的妈,还是那么美丽。她像一团火球,在雪地里燃烧。她走路的姿势也很特别。她的臀部在雪白和火红之间扭动。她的腰也扭动着,像一条麦蛇。她走着,她一点都没在意这雪地,也没在意她身上的红袄。她提着一个比她的腰要粗得多的大篓子,里面还残存了几片冬季生长的猪草。

韩大狗的妈走在雪地里,身体生动地扭动着,让人感到她身上每个部位都在颤动。随着这种颤动,天上传来一种轮船在峡江深处拉汽笛的声音。这种声音来自韩大狗的妈的头顶。她循着声音望去,天上一片蓝,无边无际的蓝。韩大狗的妈在冬天里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天。声音就从下河里的天上传来。接着一只鸟越来越大,一种轰鸣声越来越大。白的雪和蓝的天,迷朦了韩大狗的妈的眼,她用手搭成凉棚,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天。

这时,韩大狗正在柿子树上。

他看见他的妈,像一枚鲜红的柿子立在雪地里。他妈那幅样子,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他很自然就想到他妈的身体。他妈从不厌烦他,睡觉时总是让他的手捂着她的乳房。而韩大狗不抓着他妈的乳房就睡不着觉。韩大狗一直跟着妈睡。爹在时,他爹还和他讨论过单独睡的话题,后来爹在河边捞浪渣子(长江发洪水时,江边居民到江里打捞冲下来的木料、柴禾等)被江水卷走了,就再也没人提这个话题了。韩大狗就一直跟着妈睡。韩大狗也一直抓着他妈的乳房。韩大狗就那么一直感受着他妈身上的暖。

韩大狗被他妈的姿势弄得不好意思。

他在心里想,自己都十六了,还跟着妈睡,不应该了。韩大狗准备晚上就对他妈说,自己一个人单独睡,离开妈那暖暖的身体。韩大狗知道妈会不习惯。有很多次,妈难受了就把韩大狗搂得紧紧的,搂得韩大狗喘不过气来。韩大狗从他妈身上感受到了不尽的母爱,那种母爱让他全身暖暖的。

韩大狗看见他的妈像一枚鲜红的柿子立在那雪地里。

他妈用手搭着凉棚,睁着那双大眼睛看天。天上那只银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天上那只银鸟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大得把韩大狗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柿子树枝被那只银鸟带来的风扯得疯狂地摇动。雪地上面那些松软的雪尘,被风刮得四处旋转游走,形成了一阵白雾。那只大鸟有一刻竟停在了韩大狗的妈的头上。风把韩大狗的妈的红棉袄掀翻,露出了里面白白的里子。韩大狗的妈的头发被吹得像一蔸青菜。因为大风她扔掉了手中的篮子,篮子随即就被大风吹向韩大狗所在的柿子树下。韩大狗的妈用双手把眼睛捂住,嘴里开始像她曾经骂韩大狗的爹一样,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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