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盛家早有准备,连同县里其他几户大族,临时搭了许多窝棚,好让流民容身,一日两次舍粥,在找出些不用的棉被棉衣给他们过冬。
明兰也随着李氏坐在车轿里出去看过,回来之后难过了好久,在衣食无忧的现代长大的孩子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番光景:鹅毛大雪,满地冰霜,许多老人孩子都只穿着单衣,哆嗦着挨着一小堆火取暖,皮肤冻的酱紫,小孩满手满脸的冻疮,一双双饥饿的眼神木然的盯着那一碗冰冷的薄粥,仿佛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窝棚里没有大哭声,只有稀稀落落的抽泣声,母亲抱着滚烫发烧的孩子,奄奄一息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一声声微弱的呼饿,让明兰的心都揪到了一块儿。
&ldo;……我家乡那会儿,就是遭了水灾,家里的田地都淹了,没收成,没吃的,弟弟又生病,爹娘就把我卖了。&rdo;小桃回忆着模糊的过去,说的很平静,&ldo;听村里的叔太公说,本朝的日子还算是好的了,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田地,不用交租,前朝大乱的时候,百姓哪有自己的地呀,都是大户的!但凡有些天灾人祸,交不起一文钱的地租,便要卖儿卖女,挨饿受冻。&rdo;
明兰微微点头,一个王朝越到后来,土地兼并越严重,待到农民活不下去的时候便改朝换代,一切重新来过。
秦桑的qíng绪也很低落,低声道:&ldo;我家里原有十多亩地,风调雨顺的时候,一家人也过的去。可那年来了个县令,见天儿的寻名目要钱,还瞧上了村里的银花姐姐做妾,银花姐姐家里不肯,他就拿了银花姐姐的爹爹哥哥去,说他们是刁民抗粮,关在牢里用刑,银花姐姐第三日就进了县令府,谁知她爹爹哥哥熬不住刑,早死在牢里了,乡里人去论理,县令的管家说,睡也睡了,别自讨没趣了;后来,银花姐姐一头撞死在县衙门口了。&rdo;
明兰心头惨然,真是&lso;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rso;;这年头,老百姓的幸福生活宛如一张薄纸,一点天灾人祸就能捅破了;明兰忽觉得自己这胎投的不错了。
&ldo;这关你家什么事?&rdo;绿枝听了半天,没抓住重点。
&ldo;银花姐姐是我哥哥没过门的媳妇。&rdo;
‐‐众人皆肃然。
秦桑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火光照着她平淡的面庞柔和起来:&ldo;哥哥气不过,要去拼命,被衙役们打的血ròu模糊的撵出来,爹爹也气的生了病,家里两个男人要瞧病,又没了劳力,哪有这许多银钱,祖母说不能卖地,等男人们好了还要种的,只好把我卖了;一起卖的,还有银花姐姐的弟弟妹妹,也不知他们现在哪里了。&rdo;
丹橘轻轻问道:&ldo;你还记得那县令叫什么吗?&rdo;
秦桑摇摇头,双鬟上的绒花轻轻抖动:&ldo;不记得了,那时我才五六岁,只晓得我离开时,村长和里正商量着,大伙儿凑些银钱,一定要叫村里头出个秀才,以后受欺负时,也有个能说话的;……后来听说,那县令叫人告了,抄家罢官,还充军发配,我高兴极了,可惜银花姐姐家已经家破人亡,屋子田地都荒芜了,再没人提起他们。&rdo;
众人心里一片难过,沉默了许久,秦桑又快活起来,笑道:&ldo;前两年,家里托人来了封信,家里渐好了,大哥二哥都讨了媳妇,弟弟在念书,我爹娘还说等光景好了就赎我出去,我说不用,我在这儿好着呢,一个月有二三钱银子,比爹爹哥哥都赚的多,我都攒下带回家去了,好多置些田地。&rdo;
明兰一直静静听着她们说话,这时忍不住问了一句:&ldo;你家里宁肯卖你都不肯卖地,你不怨他们吗?&rdo;
秦桑笑的脸微微发红:&ldo;怪过一阵子,后来就想开了,有地有爹爹有哥哥,便有了指望,娘也是千打听万打听了后,才卖了我的;我的命好,能进到咱们府来,不打不骂的,还福气服侍姑娘,这许多年来,吃好的穿好的,姐姐妹妹们都和我好,有什么好埋怨的。&rdo;
明兰不禁怔了怔,秦桑在暮苍斋里不算得用,模样性qíng都只是平平,既没燕糙周到仔细,也没绿枝慡利能干,因此月钱和赏赐也排在后头,可听她的语气,却对生活万分知足,说起家里时,更是一片眷恋留恋;这般温厚老实的人品,便是十分难得的了。
明兰第一次见识到底层老百姓的善良诚恳,他们就像脚底的泥土一样,卑微,却实在,明兰心里喜欢,便笑道:&ldo;若你家里真的光景好了,不用拿银子来赎,我放你出去便是,想必你爹娘连姑爷都给你说好了,到时候我再陪你一份嫁妆!&rdo;
秦桑脸红成朵胭脂色,跺着脚羞恼道:&ldo;姑娘!这话你也能混说的,我告诉房妈妈去!&rdo;
笑声终于吹散了阴霾,明兰禀过老太太后,把自己平时存的私房钱拿出四分之三来,小丫头们也凑了些零碎银子,全买了米粮棉被去周济那些流民。
&ldo;这些年攒的钱都没了,这下心里舒服了?难不成差你这一份,外头就不会冻死人了?&rdo;盛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明兰。
明兰认真的点点头:&ldo;孙女知道是杯水车薪,但尽我所能,做我能做,也便如此了;听梧二哥哥说,待到开春后,官府会统一安排他们,愿回原籍的回去,没处可回的便去开荒垦地,落地生根,只望他们能熬过这一冬罢。&rdo;
老太太搂着小孙女,面露微笑,轻叹道:&ldo;小傻瓜哟!&rdo;
崇德二年正月底,皖东,浙西,苏南及苏西几处山匪成患,常劫掠逃难的百姓,攻掠防备松懈的城镇,所到之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兼之流民无处可去,遂落糙为寇者甚众。
长梧和一干热血将士几次请命,希领卫所兵营出城剿匪,俱被金陵知府和都指挥使压了回去,如今外面刀兵四起,金陵紧守城门还来不及,哪里敢开城剿匪?!
长梧几次请命都被驳回,气急之下告假回家。